楊謙面上那些盈盈的淡笑，一點點，一點點的消失了，他目光平靜得波瀾不興，聲音清淡道，「我要是能算了……」

　　他沒說下去。

　　但馬弘振知道他這話的意思，是啊，他要是能算了，早就算了，何必這樣自我流放了這麼些年。

　　他要是能算了……

　　怎麼可能呢？

　　那種悵然的情緒在楊謙的眼底不過一瞬，他很快就又恢復了那一如既往在人前的淡笑，搓了搓手道，「好了，不說這個，我得和邢空聊聊。」

　　馬弘振也不欲再多勸楊謙什麼，人啊，身陷囹圄不可怕，心陷囹圄的才是真正的無奈。身陷囹圄的人起碼會想辦法脫離出來，但心陷在裡頭，從根本上來說，自己就不想讓自己出來。

　　出不來，就隻能咬牙死撐著，不知道能撐多久，不知道要撐到什麼時候才算完，看不見前路看不見盡頭，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去吧，在裡頭呢，這傢夥可是越來越超然脫俗了，這是要升天的節奏啊……」馬弘振說了句，就又將老花鏡架到了鼻樑上，沒再多看楊謙一眼，繼續讀起書來。

　　簡璃在一旁聽著，倒是對那個邢空會出現在學校，終於沒了那麼多的抵觸，畢竟要說其他的也就算了。

　　馬大爺這樣的人，特殊部的元老，而且曾經邢空煉鬼的案子還是馬大爺一手操辦，找來了彼時還隻能算是外援的楊謙和陸修。

　　這案子的主要操辦人馬弘振都對邢空在學校沒什麼太大偏見，簡璃當然放心了不少。

　　而且她總覺得，有馬弘振這樣的人在這裡坐鎮，那邢空甭管是不是真的改邪歸正了，應該都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簡璃點點頭，沖著馬大爺笑了笑，「那我們就進去啦，不打擾您看書了。」

　　馬弘振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嘴角勾出個笑，看起來挺和藹，「哼！你這丫頭……都這麼大了。」

　　簡璃嘿嘿笑了笑，「那可不，又不是人人都能有我小舅那張不老顏的。」

　　馬弘振睨著她，「丫頭別妄自菲薄啊，你倆半斤八兩，興許你到了他這年紀，也還是現在這模樣呢。」

　　「借您吉言啦。」簡璃說完這句，就看到楊謙站在兩排書架中間沖她招手，她對馬弘振說道，「那我先進去啦。」

　　馬弘振擺了擺手示意她去。

　　簡璃就連蹦帶跳朝楊謙過去了。

　　千鹿倒是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沒動，馬弘振看了他一眼，「你小子倒是規矩。」

　　千鹿靦腆地笑了笑，「我沒有許可權啦，簡隊和楊先生說要找邢教官，我帶他們過來……」

　　馬弘振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我喜歡規矩的孩子，坐吧，給你找本書看看。」

　　……

　　簡璃和楊謙穿過了排列整齊的書架，到了裡頭去，裡頭有閱覽室，靠著落地窗，有懶人豆袋，也有蒲團和小沙發，還有木闆凳，總之是想坐什麼看書就坐什麼看書。

　　隻不過藏書館沒什麼人來，所以特別清凈。

　　偌大的閱覽室也就隻一人坐在那兒而已，背對著落地窗坐著，逆光裡瞧不清容顏，隻能瞧見那人一身墨藍色的亞麻上衣，盤扣扣得整整齊齊到最上面一顆。

　　因為這裡暖氣充足，所以他煙灰色的長大衣掛在一旁的衣掛上。

　　逆光裡，這人身形闆正，手中捧著一本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書籍，還是線釘的那種，書頁發黃得近乎牛皮紙的顏色。

　　他就連翻書的動作都非常小心仔細。

　　簡璃和楊謙出現在閱覽室，他有所察覺，卻也沒擡眸看，隻輕輕笑了一聲，聲音低沉卻不失清朗，聽起來不叫人討厭，說道，「稀客啊。」

　　楊謙挑起唇角笑了笑，語帶調侃道，「喲！好久不見！階下囚！」

　　簡璃在一旁：「……」也就這完蛋小舅實力足夠，不然就他這說話風格，怕是早就被打死千百萬回了吧？

　　好在邢空也不生氣，聽著楊謙這調侃，甚至還順著他的話回了一句，「好久不見啊，楊捕頭。」

　　簡璃覺得一定是自己打開的方式不對，這台詞怎麼聽怎麼復古，一瞬間穿越到了古裝片場似的。

　　簡璃跟著楊謙一起朝前走去，到邢空面前的時候，邢空放下了手中的古籍，動作依舊小心仔細，將那本老得不像樣的書籍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一個密封袋裡。

　　這才擡起臉來看向他們。

　　邢空看起來三十來歲的樣子，或許年齡比楊謙大不了幾歲，但容顏就不像楊謙這麼逆天了。不過也並不顯老，就非常精神的，風華正茂的而立之年模樣。

　　眉眼裡有被時間沉澱下來的穩重和成熟。

　　言談舉止不見清高的傲氣，隻有淡然與隨和。

　　光是看著他這個形象，著實讓簡璃難以想象，這就是當初那個需要楊謙和陸修出手對付的鬼道師。

　　「這位想必是簡隊了。」邢空沖簡璃溫柔地笑了笑，目光裡有著一種長輩看晚輩的和藹，然後才看向楊謙，問道，「楊捕頭寶寶貝貝的那個甥女吧？」

　　「是啊。她最近遇到了些事兒，需要來請教你。」楊謙隨口說了句，腳尖勾過來一個懶人豆袋，然後就抽了骨頭似的整個人在豆袋上癱軟下去了，非常愜意。

　　邢空伸手拉了個坐墊過來讓簡璃坐，然後說道，「請教不敢當。不過既然是要來問我，那事情想必……和煉鬼有關吧？」

　　簡璃坐在坐墊上，覺得邢空想得還挺周到的，起碼不是給她個懶人豆袋讓她坐下。

　　畢竟是來正經找人說事兒的，要是像旁邊這某老古董似的，此刻抽了筋兒一般的癱軟姿態，未免不夠正式禮貌。

　　簡璃對邢空點了點頭，「是的。我聽舅舅說邢先生在煉鬼方面很有了解，所以想來諮詢一下。」

　　邢空溫和地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然後輕嘆一口說道，「雖然不是什麼光彩事兒，但煉鬼的事兒……你找我的話，的確是問對人了。」

　　簡璃也就將阿玲和那個地縛靈的事兒，都對邢空說了一遍，雖說她來之前對邢空還保持著並不算友善的態度，但此刻看到這麼個溫潤的和善人，她就放下了心中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