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謙依舊眯著彎彎的笑眼，趴在櫃檯上看著老頭兒，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那表情就差沒說上一句『我也沒有你說的這麼好啦』似的。

　　馬大爺皺眉道，「我並沒有在誇獎你！」

　　楊謙卻厚著臉皮說道，「哎呀我都懂我都懂啦……」

　　儼然就是一副，我知道你就是想誇獎我，但你臉皮薄不好意思明說，放心，我懂的……的樣子。

　　馬大爺要是有鬍子的話，此刻一定是個吹鬍子瞪眼的表情了。

　　千鹿看著楊謙和馬大爺之間的互動，心中暗暗稱奇，畢竟學員們都知道藏書館的看門大爺，似乎是個世外高人似的存在。那詞兒什麼來著？哦對，掃地僧！

　　隱約聽教官說過，這位馬大爺是很強的，隻不過年紀大了懶得去管事兒了，就在學校裡當個閑職消磨時間。

　　而且學員們都知道這位大爺不苟言笑，比起說是不苟言笑，不如說是沒什麼情緒，非常闆正無趣的老人。

　　也不會和學員多話，不調侃不開玩笑不寒暄。說話都不超過三個字的。

　　馬大爺：授權呢？

　　學員：有。在這兒您看看。

　　馬大爺：進吧。

　　馬大爺：授權呢？

　　學員：沒有。我們就想隨便看看。

　　馬大爺：滾吧。

　　而此刻卻是對楊謙說了這麼長的一句話，千鹿覺得，果然……高人和高人之間就是惺惺相惜的麼？

　　簡璃倒是知道事情並不是這樣的，這位馬大爺，全名馬弘振。原本是特殊部元老級別的人物了。算起來，是簡璃姥姥姥爺那一輩的。

　　後來有楊謙接管了特殊部之後，馬大爺就樂得清閑，那都不止退居二線，直接就退了。去鶴洲湖旁邊買了幢宅子，那叫一個神仙日子啊。

　　隻不過後來楊謙和陸修當年出的那檔子事兒，楊家和陸家之間的暗湧漸漸浮出了表面。

　　而且在當初那事兒因為楊家和陸家之間的齟齬導緻了當時的局面，特殊部好些殉職的。

　　正如之前那句話，太過堅固的東西，總是從內部被破壞的。

　　馬大爺的兒子就是那些殉職的行動組成員之一。

　　才二十三歲的年紀，正值大好年華，而且繼承了馬大爺的能力，天賦很不錯，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就沒了……

　　馬大爺悲痛不已，曾經一度對楊謙都有所遷怒，畢竟要不是楊謙的天賦太嚇人了，讓陸家忌憚，讓陸家不得不對他出手，以至於後面才有了那些事情，才導緻了他兒子的殉職。

　　不過……架不住楊謙臉皮厚，不管馬大爺是想動手也好，還是冷臉相對，或是罵得難聽也罷。

　　楊謙一直就是，你要揍我我受著，你要罵我我聽著，你要冷臉對著我，我還是會笑臉對著你。

　　人心畢竟是肉長的。傷口也會隨著時間漸漸結痂，甭管那痂塊下頭是怎樣猙獰疼痛的膿皿。但表面上總是好了的。

　　馬大爺也就漸漸對楊謙沒了那麼重的怒意。雖然還是對他不怎麼耐煩，但說到底，其實知道楊謙不容易，雖然背負著如此盛名，楊先生，傳奇中的傳奇，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但其實，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背負著怎樣的盛名，就有著怎樣的壓力，就有著多不為人知的辛苦。

　　和世交家族反目，失去了摯友，折損了部下，引咎辭職，居無定所……

　　看起來似乎再瀟灑不過了，吃喝不愁，來去自由。業內誰不客客氣氣叫上一聲楊先生。

　　但其實，馬弘振看得清楚，他是看著楊謙從少年長成青年再到而立之年的現在的。雖然這廝這張臉從少年之時到現在基本就沒變過……

　　馬弘振看得清楚，這個背負著盛名的男人，那懶懶散散淡笑盈盈的面容之下，並無笑意。楊謙這種懶懶散散的人，其實也並不喜歡那種瀟灑得來去自由居無定所的生活。

　　楊謙會活成這個樣子，不過是因為，從當年到現在，他從沒原諒過自己。他是在流放自己。

　　馬弘振覺得自己其實已經原諒楊謙了，他們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更信命，都是命。

　　但楊謙從未原諒過他自己。

　　馬大爺擡起眼皮子，看著趴在面前櫃檯上這依舊淡笑盈盈的男人。不由得皺眉不耐煩道，「別笑了，難看死了。」

　　「馬叔……」楊謙終於沒再裝嫩和學員們一樣叫他馬大爺了，按照年齡輩分，他本來就是叫他馬叔的，楊謙撇著唇，「你這樣講就很傷感情了。」

　　「誰和你有感情？趕緊滾蛋……」馬弘振索性放下了手中書籍。

　　楊謙嘴角一點點一點點的勾了起來，「我可是你看中的人吶……」這話還真不假，當初要不是馬弘振因為那個鬼道師的事兒去找楊家和陸家出手，從而這事兒被楊謙和陸修接手，也就不會有之後楊謙和陸修被馬弘振看中，軟磨硬泡的拉進了特殊部。

　　後來接了馬弘振的班，好讓他退休去鶴洲湖邊過神仙日子去了。

　　於是此刻楊謙就勾著嘴角對著馬弘振那不耐煩的臉，笑眯眯地哼唱道，「長大後！我就成了你！」

　　「一年到頭雷劈死那麼多人，怎麼就沒一霹靂落你頭上呢你這完蛋玩意兒啊！」馬弘振終於被楊謙這一嗓子嘰嘰歪歪的哼唱給搞傷了，忍無可忍的咆哮了起來。

　　楊謙這才笑了起來，「嘖，這才是馬叔您的真面目啊，往後別在這些未來的棟樑好苗苗面前裝什麼少言寡語高冷清傲的世外高人了，您這脾氣就是個二踢腳，該炸就炸吧……」

　　「啊——！」馬弘振狂躁地抓著頭髮。

　　楊謙這才趕緊輕咳一聲，「我來找邢空。他最近怎麼樣？」

　　「你以為你扯開話題我就能裝作沒事兒了？！」馬弘振怒道。

　　楊謙嘿嘿笑了笑，「我錯了還不行麼，這找邢空有正事兒呢。我這有個疑似煉鬼的案子……」

　　馬弘振聽了這話，躁狂的情緒慢慢平息了下來，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楊謙的眼睛，盯著看了片刻，輕嘆了一口氣，「你還沒死心麼？現在連煉鬼的案子你也覺得可能是那小子了？小謙啊，算了吧，他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