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呢。

　　這三個字柔柔地撞進歐律的耳膜，撞進心裡。

　　他沒說話，伸手摟住簡璃，俯首埋在她肩窩，都這個時候了，歐律的情緒明顯是相當低落的，但都還能記得，小心的不去碰到簡璃受傷的那邊鎖骨。

　　簡璃抱住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別害怕。」

　　歐律渾身震了震，她知道他在害怕……

　　所有人都覺得像他們這樣的人，勇往直前的，彷彿不畏懼任何艱難和危險，面對真正的敵人時似乎也能無畏無懼。

　　好像心理素質強大得沒有任何恐懼的，沒有任何害怕的。

　　但其實並不是的，他會害怕，有時候甚至是無時無刻不在害怕著。

　　大家都是皿肉之軀，誰也不比誰銅筋鐵骨。消防員見到熊熊烈火，也是會害怕的，軍人見到窮兇極惡的敵人，面臨危險時也是會害怕的。

　　隻是比起害怕，他們心中都有著更重的東西驅使著他們勇往直前，那是責任和使命。

　　那是比生命還要沉重的東西，堅定而又沉甸甸的壓在心裡，將恐懼害怕的情緒壓成了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簡璃沒再做聲，就靜靜地摟著他，手一直輕輕地拍撫著他的背。

　　歐律眼睛很紅，但沒流淚，隻是從呼吸不穩定的頻率不難看出他的情緒很不好。

　　簡璃一直陪著，直到聽到他的呼吸頻率終於變得平緩穩定，簡璃才輕輕鬆了一口氣。

　　「家屬撫恤那邊……我幫你辦了吧？」簡璃小心地問了一句。

　　歐律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好一會兒他低低說了聲，「又有什麼用呢……根本買不了任何人的心安。」

　　簡璃明白他這話裡的意思，她眸子略略睜大了些，然後扶住歐律的肩膀將他推開些許，好能夠看著他的眼睛。

　　「歐律，這不是為了買你的心安，也不是為了買家屬的心安。誰都沒法心安，這是正常的，活著的人是永遠無法心安的。魯寧走了幾年了，你不是也沒能心安麼？」

　　歐律看到簡璃眼睛裡那堅定又溫暖的目光，他沒說話，聽著她說。

　　簡璃說，「這是用來讓亡故了的人安心的，他們不在了，起碼這些錢能讓家人們經濟上好過些。傷殘了的戰友，在以後的工作和生活上多有不便，這些錢起碼能讓以後的日子好過一些。」

　　她輕言細語，語速不疾不徐，卻仿若涓滴細流般浸潤了歐律的心。

　　他輕輕點了點頭，「嗯，你說得對。」

　　這天下午和晚上，他們哪裡也沒去，簡璃就一直守著歐律。她打了個電話給歐律的爺爺奶奶，說晚飯不過去吃了。

　　老爺子在電話裡也沒多問什麼，想來也是早就清楚了這個傷亡，想來也就猜到了少臻回來了，歐律想必會知道這些事情的。

　　歐律就一直在沙發上坐著，也不怎麼說話，也沒什麼動作，沉默著，像是在為犧牲的戰友默哀。

　　於是簡璃也就在他旁邊坐著，哪兒都沒去。

　　其實坐久了真的會腰酸腿疼的，簡璃都覺得自己腰腿酸痛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但歐律就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著，一動不動的。

　　一直到外頭天色都暗下來了。

　　歐律陡然回過勁兒來，客廳裡沒開燈，他在昏暗的光線裡看向簡璃，就看到她大而清澈的眼睛在看著他。一直看著，一直就沒有轉過眼去。

　　就像一首詩裡寫的那般。

　　她沒有見過陰雲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她永遠看著我

　　永遠，看著

　　絕不會忽然掉過頭去

　　歐律的心裡頓時柔開一片，他一直紋絲不動的，眼下微微轉頭的動作讓簡璃瞧見了，她馬上就坐直了身子，朝他略略傾身過去。

　　「歐小律……」她叫了他一聲。

　　伸手過去想握他的手，還不等她握到，歐律已經伸手將她柔軟的手籠進掌心。

　　「你好些了嗎？」簡璃問道。

　　歐律嗯了一聲，傾身過來親了親她的臉頰，「餓了吧？我去做飯。」

　　天色都暗了，她就這麼陪他在這裡不吃不喝的坐到了現在。

　　「沒事，沒多餓，你別急。」簡璃捏了捏他的指尖。

　　其實是已經餓過頭了，不過看到歐律緩過來了，她就鬆了一口氣，餓個肚子也就沒什麼了。

　　歐律還是急的，去了廚房，做飯菜的動作都比以前快了一檔。

　　簡璃在旁邊守著，顯然是很有些不放心的。

　　直到看到歐律陪她一起吃，而且他食量和平時並沒太大差別的時候，簡璃好像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歐律心裡其實非常感動。

　　在自己難過的時候，能有一個人在旁邊陪著，沒有什麼沒營養的勸慰，就隻是默默的陪伴著。會讓人覺得……很溫暖。

　　就好像寂靜的無邊無際的冰冷悲傷裡，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火種在散發著暖意和光芒。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簡璃趴在歐律的兇膛上，聽著他給陳燁的家屬還有殘了一條腿的穆森打了電話。

　　簡璃能聽到陳燁的家屬在電話裡哭泣的聲音，也聽到了穆森在聽到昔日隊長慰問的話語時，聲音裡的哽咽。

　　都是鐵骨錚錚的勇士，是英雄。截肢了之後都沒有哭過的硬漢，在聽到歐律的聲音時，還是忍不住哽咽了。

　　卻不是為自己的殘疾而哭泣，而是為犧牲的戰友。

　　穆森哭著說，「歐隊，是我沒用！都是因為我沒用，虎子才……嗚嗚嗚……他才二十四歲啊！」

　　簡璃見到了歐律的強大和穩重，這個先前分明難過得一坐幾個小時沒個動靜的男人，被悲傷包裹得喘不過氣兒來的男人。

　　此刻異常沉穩，「木頭你別哭，虎子不在了，這不是你的責任。你也才二十六，你還有未來。不要哭。」

　　穆森很聽歐隊的話，雖是還時不時抽噎一聲，但沒再繼續哭泣。

　　「你傷口怎麼樣？」歐律問。

　　「說是恢復得還不錯，等到都長好了，就可以開始康復和假肢訓練……」穆森聲音沙啞地說了句。

　　歐律沉聲應道，「好，那你好好休養好好恢復，我這邊的軍醫三院的康復科非常有口碑，等你傷口長好了，我接你過來做康復治療。這是命令，不許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