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圍城之中
崔六娘好奇,探頭一看。
見他懷裡小兒面色通紅,呼吸急促,滿頭潮濕大汗,顯然在發熱,而且是高熱那種。
都這樣了,不送醫館,還在這兒拜什麼拜。
她擰眉,猶豫要不要開口時。
一個在人群中左右顧盼的婦人衝過來,抓住男人的肩膀,面色猙獰。
就在崔六娘以為她是要勸告男人之際,她也撲通跪了下來,拿出一個裝滿香燭的籃子,原地點燃香燭。
女人口中念念有詞,閉著雙目祈求,「仙尊啊,求求您,救救我的兒子吧,他才五歲,還這麼小,不能出事啊。」
「我給仙尊您燒香了,這都是城裡最好的香了,仙尊在上,一定要聽見信女的祈求啊。」
「拜託仙尊,無量壽佛!」
崔六娘的臉立馬陰沉下去。
這父母做的。
昏頭了不成。
孩子也是夠可憐的,攤上這麼個不靠譜的爹娘。
她想了想,還是別多管閑事,主要現在她們身份特殊,有其他事要做。
可婦人話音剛落,男人懷裡的孩子突然抽搐起來,口吐白沫,直翻白眼。
「啊!」
「兒子,兒子你怎麼了!」
「你別嚇娘啊,仙尊馬上就能給你治病了。」
「撐住啊,兒子!」
這頭動靜不小,周圍人卻像是司空見慣,依舊自顧自的誦經念佛,目不斜視。
謝瑜都震驚了。
她看向崔六娘,要不救一下吧,有功德呢……
崔六娘懂了,進來背過身,假裝在袖子裡掏啊掏,拿出一個白色的瓶子。
她倒出一顆退熱驅寒的藥丸子,起身遞過去,「這是我家祖傳的退熱葯。
你們快把這葯給你們孩子吃下去。」
她說的小聲,也就隻有周圍半米左右的人能聽見。
婦人一臉慌亂,回頭一看,正猶豫要不要接過這顆藥丸子的時候,她旁邊的男人一把打開崔六娘的手,兇神惡煞道。
「拿開,我們不吃。」
「我兒子受仙尊庇佑,即使不能活在世上,也一定會早登極樂,成為仙尊身邊的仙童,用不著你們這些髒東西污染我兒子的仙體。」
對!!
對對對!
婦人也驚醒過來,警惕的盯著崔六娘,「走開,別打擾我兒子成仙!」
都是壞人。
都想阻礙她兒子飛升。
等她兒子飛升成功,就會將他們接到天上去享福的。
老天爺。
崔六娘盯著地上沾染污垢的藥丸子,神色微微驚詫。
她們真是瘋了。
仙尊都是假的,還沒飛升呢,他們就開始做夢了。
夫婦二人聲音有些大,引得周圍人注意。
可等他們看過來時,崔六娘一家早就消失不見了。
重新走在街上,崔六娘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輕聲道,「你們看見沒有,楚州的百姓都被禍害成什麼樣了。」
說著就氣憤。
謝瑜牽著崔六娘的手,輕輕搖頭,「娘,別難過。
隻要我們早日解決邪教,這些百姓也會迷途知返的。」
崔六娘嘆氣,將女兒抱起來,「一言難盡。」
就算到時候證明了飛仙教是邪教,心懷不軌,可楚州百姓肯定早已被熏入味,供奉仙尊的思維也根深蒂固。
屆時想要掰正,可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解決的。
謝雲祁警惕盯著周圍,確定沒有人跟上來後,看了眼天色,「爹,娘,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吧。」
楚州城太亂了。
「好。」謝翀正有此意。
很快,一家子找到一家偏僻簡陋的客棧。
客棧一樓有三兩桌吃晚飯的人,隻是看起來面色有些兇神惡煞,一邊吃飯,一邊扒拉臭腳。
空氣都被他們污染了。
見有人進來,那些人擡起頭,陰冷的目光看過去,可看到是一家子窮酸貨後,又煩躁的低下頭。
「掌櫃的,要一間下房!」崔六娘站在櫃檯前,裝模作樣的從錢袋子裡掏出十幾枚銅闆,心痛的遞過去。
掌櫃穿著一身發白的長衫,臉上笑容勉強,強打精神攬客,「好,稍等啊。」
這時,那幾桌人吃完飯,嘴一擦,就決定離開。
「誒,誒,幾位客官,你們還沒給錢呢……」掌櫃急忙追出去攔住他們。
為首的小癟三一把將掌櫃掀翻在地,態度猖狂,「給錢?
我們哪有錢。
你自己問仙尊要去吧。」
「哈哈哈~」其他幾人跟著笑起來。
「你……你們……無恥……」
「仙尊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快給錢!」掌櫃從地上爬起來,痛心疾首的指著他們,不肯放他們離開。
他小本生意,怎麼承受得住他們白吃白喝。
幾人叉腰,站沒站相,十分囂張的開口,「仙尊?那你趕緊讓仙尊現身,懲治我們吧。
好害怕哦!」
他們都白吃白喝幾個月了,又不用幹活,又能吃香喝辣,說起來,也算是託了仙尊的福。
「哈哈哈!」
幾人推搡開掌櫃,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掌櫃淚流滿面,沾濕衣袖,無助仰頭,「造孽啊,造孽啊!
仙尊,您老人家為什麼不幫幫我!」
這種事,白袍使者又不管。
如今沒有官府,他連報官都不行,這些地痞流氓,實在可惡。
再這樣下去,他的客棧就要關門了。
憑什麼啊!
還是以前有官府在的時候好,至少治安穩定。
掌櫃擦擦眼淚,腳步沉重的往回走,有氣無力的將鑰匙遞給崔六娘她們,「二樓左手邊最後一間!」
他精氣神好似被抽走大半,眼神都黯淡了。
「多謝,多謝!」崔六娘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微微挑眉。裝作不知道的模樣,帶著家裡人往樓上走。
上了台階,後廚有小二出來,「掌櫃的,店裡沒米了!」
掌櫃的點點頭,從櫃子裡掏出一把銅闆,神情萎靡道,「去買吧。
要最普通的大米就行!」
現在店裡已經入不敷出,必須節省些了。
買了米,這個月的工錢都快開不出來。
小二愣了一下,接過這些銅闆,神色尷尬,「掌櫃的,不夠啊。
現在米鋪最便宜的米都已經十文一斤了……」
這點兒錢,夠買幾斤啊。
什麼?
掌櫃一聽,睜大眼睛,「多少!!」
「十文!」小二無奈的開口。
掌櫃的眼前一黑,扶著櫃檯才沒有倒下。
從前不是四文嗎,怎麼漲了這麼多。
蒼天無眼,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啊。
崔六娘收回視線,推門進去。
下房狹窄,潮濕,窗戶也小小的,他們一家子進去就佔了一半空間。
謝雲荊揉揉鼻子,忍住不適,「好大的灰塵啊!」
還好晚上不用住這裡。
這都趕上流放時候的牛棚了。
人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都為自己的驕奢感到慚愧。
謝雲祁也看著床上發黃且散發著臭味的被子愣神。
算了,將就吧,一會兒找個空間裡不要的被子墊一下,晚上爹還要守夜呢。
謝翀打開窗戶看了一眼,腦袋都伸不出去。
果然是下房,窗戶外面正對馬棚,氣味獨特啊。
關好窗戶,他們找來水把桌椅快速擦了擦。
幾人卸去偽裝,坐在桌椅上,拿出已經打探好的寺廟地圖,商量明天下手的寺廟。
謝瑜撐著腦袋,打了個呵欠,水汪汪的大眼睛泛著霧氣,「明天,咱們是不是可以兵分兩路,四哥跟二哥一起,你們找一個寺廟作畫。
然後進裡面,等我拉你們去我和爹娘去的寺廟。」
這樣節約時間,還能省些力氣。
謝雲祁點頭,他也是這樣想的。
畢竟楚州城的寺廟分佈太遠,他們又不好在白日裡用輕功。
「實在不成,咱們就多待兩日好了。」謝雲荊蹲在桌上,撓撓頭,也說了下自己的想法,「到時候咱們今天畫幾個寺廟,明天畫幾個寺廟。嚇死他們。」
反正有空間,被邪教的人發現也不怕。
謝翀把幾個距離最近的大寺廟頭上用指甲劃了一下,「可以。
我給龍將軍說了,如果情況允許,我們就先不回軍營。
先在楚州城找到邪教據點,殺他一波。」
他記仇著呢。
邪教害得六娘和雲祁受了傷,這仇必須得報。
他現在已經不拿邪教的人當正常人看了。
謝雲荊眼前一亮,被崔六娘摁住。
「殺心太大可不行。
等滅掉邪教,你就給我在家好好吃齋念佛。」
「……」不要啊。
謝雲荊猛地垮臉,抱住崔六娘胳膊,直男撒嬌,「我不要。
娘,你怎麼一點也不相信我呢。
我不是小孩兒了,不會亂殺人的。
你看我這麼久以來,冤枉過一個好人嗎?」
哦喲。
崔六娘頓時渾身冒出雞皮疙瘩,哆嗦兩下,把這小子推開,「最好是這樣。
不然有你小子闆子吃。」
不知怎地。
崔六娘想起來過年前龍齊閑聊時提的話。
真快,雲荊虛歲也十七歲。
再過兩年,也該到成家的時候。
從前拘著孩子在謝家,鮮少出門,讓他連個朋友都沒交過,更別提什麼小姑娘之類的。
龍齊不提還好,一提她就開始發愁。
孩子大了,她們現在東奔西跑,根本就沒空給孩子解決人生大事。
幸好雲荊沒有開竅,多等幾年也無所謂吧。
謝瑜和謝雲祁忍俊不禁。
謝雲荊扭頭,哼!
清晨。
李大娘吃過粗面饃饃,穿戴一新,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拎著籃子就準備出門上香。
籃子沉甸甸,裡面不僅有貢品還有香燭。
今日十五,各寺廟香客眾多,她必須早點去才行。
心裡想著,她也緊張起來,大步出了院子。
「娘!」這時,一個穿著補丁衣服的漢子撲過來,抱住她大腿,「您就給我點銀子,讓我去給俺媳婦兒買點雞蛋補補身體吧。
小虎子都沒奶喝了。」
漢子身形高瘦,面色黝黑,年紀不大,但看上去滿臉滄桑。
他說著,摟住自家老娘的腿,死活不鬆開。
李大娘被他晃的身子不穩,趕緊護住懷裡的籃子,語氣埋怨道,「哎喲,你這是做什麼。
我不是給你說了嗎?我今天去聖廟上香,一會兒求聖使送些香灰和聖水,隻要帶回來給你媳婦吃下,身體就能好起來的。」
「娘!」漢子跪地不起,滿臉痛苦的抱頭,內心簡直瀕臨崩潰,「香灰如何能吃得。」
上次他爹就是吃了這玩意兒,傷口流皿不止,活生生葬送了性命。
他錯了。
這什麼狗屁仙尊。
一點都不靠譜。
他媳婦兒和孩子就要沒命了啊。
李大娘擰眉,使勁甩開他的手,指著他扭曲的臉,低聲喝道,「別攔著我,一會兒去遲了,可就拿不到香灰了。
你以為這種好東西是隨便什麼時候都有的嗎?
要不是我同廟祝關係好,哪輪得到你媳婦兒。」
不能再耽擱了。
時間來不及了。
漢子咬牙,抱著他娘大腿,終於硬氣了一會,「娘,你今天要是不給我銀子,就別想出門。
十個,我就要十個銅闆。」
「你……」李大娘氣的半死,用拳頭砸他,「你這眼皮淺的玩意兒,別攔著我。
你忘了仙尊是如何庇佑我們的了嗎?要是不趕緊去上香,仙尊會生氣的。
快放開。」
漢子就是不鬆手,也不擡頭看她。
恰好這時院外傳來同村婦人的招呼聲。
李大娘拗不過自己兒子,氣的不輕,無奈從兜裡掏出幾個銅闆灑在地上。
「滾滾滾!」
她不可能多給,其他銀子都要獻給仙尊,萬不能亂花。
漢子立馬撒開李大娘,趴在地上去拾銅闆。
六個……六個……
隻能換三個雞蛋,也好,也好,今天先吃了,明天他再找娘要吧。
他急匆匆帶著銅闆出了門,本來想去找村子裡養雞的人家買蛋,可誰知那家人把所有的雞都當成貢品送去了寺廟,別說蛋,蛋殼都沒有。
沒有,那就接著找。
雞蛋不行,鴨蛋、鵝蛋也行。
他想著家裡哭聲孱弱的孩子,咬咬牙,踩著舊得不能再舊的草藥四處奔走。
好不容易在村長家買了兩個雞蛋,他小心翼翼拿著,道了謝就往家裡趕。
「媳婦兒,媳婦兒,我買到蛋了,馬上就給你煮了。」
可算是有救了。
漢子三兩下把雞蛋打成荷包蛋,又把糖罐子涮了又涮,這才端著碗往屋裡走。
推開虛掩的房門,一道瘦弱的身子掛在房樑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