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成軒被禁足的日子格外漫長。
這天,常五終于來跟主子說,公主吩咐解禁了。
時成軒望着天空,沒什麼反應。
他其實心裡怪害怕的,怕兒子女兒站錯隊,怕禍及家人,怕頃刻間人頭落地。
常五便将這些日子外頭發生的大事,都慢慢講了一遍。
時成軒這才知短短時日,四大世家轟然傾覆的餘燼未冷,昭武帝黯然退位的诏書墨迹猶新,而文暄帝已然在萬衆矚目中登臨大寶。
天哪,北翼這改天換地的新面貌,他是一樣熱鬧都沒趕上!
所以兒女沒站錯隊!一直都是太上皇在主導着一切!昭武帝敗了……他又押錯了寶。
看來,女兒說得沒錯。他目光短淺,他愚而不自知,他蠢得不辨是非,慣交狐朋狗友,他聽信讒言還要指手劃腳惹人嫌。
原來,這府裡就他一個閑人!
常五繼續跟他細細道來。
首先是前主母唐楚君鳳冠霞帔,與太上皇締結連理。
常五紮心,“往後我們見着太上皇後就得行三叩九拜的禮了。唉,還不一定見得上呢。見上都是福氣,爺,您說是不是?”
時成軒的心隐隐作痛,大熱天的竟感覺冷。
雖然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可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很想哭。
然而,他已經哭不出來。
那個女子,本應與他共度一生,就這麼撇下他……去了!
他真就甯願唐楚君死了,也不願她嫁給一個他永遠都惹不起的人。
那種弱小無助的脆弱感,撕裂得他心尖發疼,指尖也發疼。
“還有姑爺!”常五憋了這些天,簡直憋得語無倫次,“姑爺沒死,他登基了,羽帝!嗯,梁國!公主要成為梁國皇後了!姚夫人會跟着去送嫁,估計就和公主住梁國那邊去了。”
時成軒越聽越糊塗。
經常五解釋半天後,他終于明白了。
那個曾被他認定已命喪黃泉的女婿,非但死而複生,更在梁國登基稱帝。而他那漏風的小棉襖,即将成為梁國的皇後……時成軒麻了。
一時理不清這心裡是悲是喜,是憂還是别的什麼。
總之該錯過和不該錯過的,他都錯過了。真就是天上一日,人間已匆匆數年的感覺啊。
時成軒沐浴更衣,準備出去走走。
常五追在他後頭提醒,“主子,您好不容易放出來,可要謹言慎行,千萬别惹了太上皇後不高興,也别惹公主不痛快。公主要再發火,可就不是禁足這麼簡單了。還有,太上皇後……”
時成軒扭頭深深看一眼常五,“你話太多了。”說完上馬車去了顧府。
去到顧府的時候,正巧遇上顧娘子和周先臨在喝茶。
但見那二人有說有笑,甚為親厚,聊得極是投契。
時成軒總以為顧娘子隻有對着他的時候才會笑得如此開懷,原來……她對着别人也能這樣開心啊。
顧娘子見他來了,招呼他坐,讓人上茶。
時成軒原本滿肚子話要說,現在一個字都不想說了,“我想起來,還有點事要辦。改日再來。”
顧娘子是個爽快人,竟也沒挽留他,笑着讓人送客。
時成軒覺得自己對誰都是可有可無的那個人。他坐上馬車,又去了原先幾個姨娘那裡轉了一圈。
姨娘們對他倒是很熱情,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他覺得,幾個姨娘總還是依戀他的。
韓姨娘便是說話了,“走出後宅方發現,二爺真是個極好的人。”
這一次,時成軒沒有那種趾高氣揚的表情,隻是堵着的兇口略略松動。
聽得韓姨娘繼續說,“若不是二爺高擡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我們姐妹幾個是萬萬沒有如今的好日子過。”
幾個姨娘紛紛附和,都贊“二爺人真好。”
時成軒:“……”
他今日來,倒也不是為了重溫舊情,就是感覺天大地大,無處可去,走着走着莫名就走到了這裡。
至少這裡還有熟人,能說說話,裡頭還有人是他庶子庶女的親生母親。
甚至他想着,若她們還想回來,他往後就好生跟她們過日子,對她們好一點。
時成軒就是忽然想有個家,一個完全屬于他自己,且他能說了算的家。
可現在韓姨娘說這話,令他無法開口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
他起身,想去抱抱韓姨娘生的兒子時雲舒。
在他印象裡,兒子才兩歲,應該還縮在韓姨娘的懷裡才對。
他問,“舒兒呢?”
“去學堂了呀。”韓姨娘答。
話音剛落,時雲舒就從外頭匆匆進來了,一臉的興奮,老遠就揚聲喊起來,“母親,你看我給姐姐備的嫁……妝!”
他進來才看到屋子裡坐了個陌生人,忙收攝了笑容,把手裡的物件藏到了身後。
少年約莫七八歲模樣,長得俊俏,跟個小姑娘似的。他穿一身雲藍色絲綢長衫,腰間挂着塊玉佩,養得十分貴氣。
韓姨娘笑着介紹,“舒兒,這是你父親。”
轟隆!跟一道驚雷劈了腦袋似的。天哪,他還有父親?時雲舒吓得踉跄兩步,嘴唇閉得緊緊的。
他隻知道,他有一個親生母親,還有一個特别好特别好的嫡母。
我的娘呀,我竟然還有個父親啊!
時成軒也是一臉蒙。這是舒兒?這麼大了?
他分明記得舒兒還不怎麼會說話,整天被韓姨娘抱在懷裡。
父子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誰都不說話。
周姨娘輕輕打破了沉默,笑着招手,“舒兒過來,讓周姨瞧瞧,咱們的好孩子要給夏兒姐姐準備什麼嫁妝呀?”
時雲舒見有外人在場,有些局促,低着頭小聲回話,“沒、沒什麼……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韓姨娘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鼓勵道,“給周姨看看嘛,你夏兒姐姐什麼金銀珠寶沒見過?缺的就是一份心意。隻要是你送的,她一定喜歡。”
時雲舒耳尖微紅,猶豫了一下,才從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錦盒,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
幾個姨娘見狀,都忍不住湊上前來,笑吟吟地圍住他。
錦盒打開,裡面靜靜躺着一把木梳,乍一看普普通通,并無甚特别之處。
可文姨娘眼尖,忽然“咦”了一聲,指着梳背驚呼,“你們瞧,這梳子上畫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