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危局將傾
李肇盯著薛綏泛紅的眼角,慢慢起身負手,袍角帶起一陣勁風。
「宣他進來!」
儲君之威,甚於王爺。
李肇不動聲色地擺起太子排場,緩步踱至牢門,先發制人……
獄卒驚慌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出。
李桓慢慢走過來,立在牢門外,一身孝衣在明明滅滅的燈火下,被穿堂風鼓起,透著森然的肅殺之氣。
「太子殿下夜探重犯,是要徇私,還是滅口?」
他開口即質問,全無往日的溫潤仁厚,聲音低沉而冰冷。
「皇兄這話說得,可就有點意思了。」
李肇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口,鷹隼般的雙眼,在油燈下泛著凜冽的冷光。
「孤奉父皇口諭,主審清輝殿弒妃一案,來去名正言順——這是刑部的批文。」
說罷,他示意關涯將批文遞上去。
又掃向李桓手上拎著的食盒,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倒是皇兄,今日貴妃大殮,你不在靈前守孝,卻大半夜地闖入大獄,難不成是來探望薛側妃的?」
李桓掃過文書上鮮紅的印鑒,又掠過薛綏淩亂的鬢髮,嘴角的笑意卻比刀鋒更利。
「本王的側妃,自然要親自照看。」
說罷,他邁入燭火搖曳的囚室,看一眼李肇放在地上的食盒,輕輕一笑,氣息裹著一種森冷的惡意。
「太子這般殷勤,就不怕傳出什麼風言風語,說你與罪婦私相授受?」
李肇神色未變,輕輕一笑,拂袖冷聲。
「那又何妨?皇兄不是早就在父皇面前,為孤扣上『穢亂宮闈、無視人倫大禮』的罪名了嗎?既然如此,孤索性就如你所願,更不要臉些……」
這話裡意思,他就要私相授受又如何……
李桓臉色一變,眼底閃過一絲陰鷙。
「太子殿下慎言,信口雌黃,也不怕辱沒皇家體面!」
李肇看著他素白孝衣上染著的紙錢灰,唇角扯出一抹森冷的弧度。
「這不正是皇兄所盼?孤身敗名裂、徹底失了聖心,你才得趁機上位……」
二人多年來明爭暗鬥,雖互有攻訐,卻從未像今日這般,針鋒相對,毫無顧忌地將積怨盡數傾瀉……
牢舍中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李桓忽然輕笑,不著痕迹地走近薛綏,將李肇帶來的食盒挪到一旁,把自己的放了上去。
「太子何必這般急躁?沒事就往井裡投石子,可別忘了這水,也能濕了自己的衣裳。」
黴味刺鼻的牢舍裡,散發著當歸黃芪的葯香與燕窩粥的溫熱氣息——
兩個食盒並排一起,更是顯得滑稽詭異……
畢竟二位殿下,都是來審問朝廷重犯的。
卻不約而同,帶了食物和藥物……
用心都不免令人遐想……
李肇見他一臉的溫柔繾綣,冷笑譏諷。
「皇兄深夜提食盒探監,原來不是查案的…」
李桓踱步近前,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笑,「側妃在牢裡吃不好、睡不好,本王身為人夫,又怎能不心疼?」
李肇眯起眼睛,慢條斯理轉動手上扳指。
「既如此心疼,在清輝殿為何不手下留情?」
「證據確鑿,國法難容。」李桓轉身,一本正經地整理孝衣的袖口,嘴角掛著冷笑,「不過,隻要側妃肯招認背後主使,本王定會向父皇求情……保她性命無虞,往後榮寵依舊。」
這一番話,表面是說給李肇聽。
實則,也是在向薛綏施壓。
「二位殿下夠了沒有?」
薛綏望著兩個食盒,忽然一聲嗤笑。
「要審,便痛痛快快地審。不審……深更半夜的,不如省下些力氣?」
李桓盯著薛綏憔悴的模樣,彎下腰,緩緩掀開食盒。
「聽說你病了,你長姐很是擔心。」
說著,又從袖中取出一方乾淨的絹帕,鋪在她的膝頭,再將筷子塞到她手上。
「趁熱吃些。這燕窩粥熬了三個時辰,你長姐怕你在牢裡委屈,連晚膳都顧不上,盯著廚房做完才放心……」
薛綏扯動嘴角,笑意不達眼底。
「勞煩王爺。」
二人對視,眼裡暗潮洶湧,似有無形刀刃相擊……
而這一幕,落在李肇眼中,卻是她與李桓的熟稔和親近……
那聲恭敬喚著的「王爺」、那道恪守的名分,剜得他五臟六腑都生生作痛……
李肇死死攥住拳頭,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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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天香閣外的牡丹燈在秋風中搖曳。
鋪滿落葉的街頭,幾個年幼的孩子,在學著大人唱輕佻曲子。
「小寡婦,脫麻衣……青絲繞著銀槍轉,將軍帳裡暖玉香……」
稚嫩跑調的童聲裡,混著幾個醉醺醺的酒徒大聲鬨笑,誰也沒注意轉角處的青竹車簾裡,藏在廣袖中的手指,已經掐進了掌心。
「公主,這些頑童不知天高地厚,該讓府兵去教訓教訓他們。」冬序將鬥篷往她肩頭攏了攏,低聲咬牙發狠。
文嘉掀開車簾,看著那些個蹦跳打鬧、衣衫破舊的孩子,攥緊帕子別過臉去,眉心緊緊蹙起。
「算了。快些去陸府要緊!」
再往前走……
隻見街頭的鐵匠鋪裡,小鐵匠正揮著鐵鎚,汗流浹背,鐵砧上的匕首已初具雛形……
銜春綉坊的綉娘,在對著圖樣反覆比對,飛針走線……
隔壁餛飩攤的老闆正往沸水裡撒蔥花,油坊的夥計扛著木榨用力推搡,糖葫蘆小販敲著竹闆穿街過巷……
每個人都在為生計奔忙,按部就班地討生活。
幾句童謠,不過是街頭巷尾的過耳秋風,擾不了這日復一日的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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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福賭坊的二樓暗室裡,天樞將密信投入鑄鐵火盆。
跳動的火苗,映著他清逸出塵的面容。
信紙在烈焰中蜷曲成灰,焦糊味瀰漫開來……
搖光似笑非笑地坐在木案旁,一張張細細翻閱著上京沼匯帖。
這些沼匯帖上,寫滿了平樂公主的罪證。
「該收網了。」天樞看他一眼,沉靜自若。
搖光點點頭,「詔使令下,是時候了。」
一件件陳年秘辛,一件件驚心陰謀,確鑿鐵證,赫然陳列在前。
舊陵沼用一個個小人物串起的情報線索和罪證,猶如天羅地網,一點點將平樂公主的舉動盡數掌握,隻待收束繩索,將獵物絞殺其間……
搖光漫不經心一笑,身子倚著竹椅,拋接一個鏤空的鎏金骷髏。
「隻望這次,十三師妹不要再心慈手軟,再留平樂苟延殘喘……」
「她不是心慈手軟。」天樞拂過案上的令牌,眸光如淬了冰的刀。
「十三要的,從來不是仇人的命,是讓她從雲端跌落泥潭,在絕望中,慢慢腐爛……」
搖光身子猛然一顫,似有所悟地看著他。
「大師兄到底是最懂十三師妹的人。多年默默守護,暗中周全……可要早做打算,萬莫被那李肇小兒搶了先機……」
天樞淡淡掃她一眼,眸色微不可查地一冷。
「休得胡說,辦事去吧。」
搖光直起身子,欠身抱拳。
「是。」
-
陸府正堂。
聽到文嘉公主拜訪,陸老丞相領著夫人,疾步迎至府門。
觀辰和童童兩個孩子,原本趴在雕花槅窗前張望,聽到消息便小鹿撒歡似的蹦跳出去,跟在祖母身後。
一看到文嘉,便奶聲奶氣地叫嚷。
「姨母!姨母!您可算來了!」
文嘉笑著彎下腰身,張開雙臂。
兩個孩子歡呼著撲上來,脆生生叫個不停……
文嘉讓妞妞過去,跟弟弟妹妹一起玩耍,自己跟著陸氏夫婦入府,邊走邊笑。
秋色籠罩的陸府門外街角,平樂眼睜睜看著文嘉被陸府老小簇擁著跨過門檻,而自己的親生骨肉,雛燕似的奔向她,滿臉歡喜,好似看到親娘似的……
對自己,卻是一口一句「妖怪」,剜她的心!
平樂氣得渾身發顫,合上車簾,眼眶幾乎要噴出火來……
回到公主府,她便一腳踹在炭盆上。
「那個賤人在陸府變著法兒討好,是迫不及待,想給陸佑安做小妾嗎?」
爐火傾倒,火星蜜蜂一般竄在地上。
兩個丫頭許久沒見公主發這麼大的脾氣,嚇得跪倒在地,臉色煞白。
「公主息怒!」
「息怒,息怒!連個消息都探不明白,養你們這群廢物有什麼用?」
平樂憤恨不平,「賤人真是不知廉恥,仗著幾分姿色,勾引我駙馬,還想做我孩子的後娘,除非我死,否則她李扶音這輩子也休想進陸家的門……」
話音未落,周嬤嬤跌跌撞撞撲進來,慌忙踩滅地毯上的火星。
「公主!大事不好!盧二姑娘身邊的碧玉咬定,是公主您送的奇楠木鐲子,還指使她用蛇莓汁毒害謝皇後,還說——」
「還說什麼?」平樂紅著眼睛冷笑,「難不成要說我弒母?」
「是……是……」周嬤嬤顫抖著聲音跪行半步,額角貼地一叩,才又擡起頭來,用更低的聲音稟報。
「老奴得到消息,文嘉那賤人近日頻頻出入陸府,與陸公和陸老夫人相處投契,也很得兩位小主子喜歡……陸公更是被她說動,要牽頭聯合禦史台與六部官員,上奏彈劾公主……」
平樂怒目圓睜,聲音宛若嘶吼。
「陸老匹夫!哄騙我的兒女,離間我骨肉親情,還要與本宮撕破臉面……」
周嬤嬤看她激動得渾身發抖,幾乎要哭出聲,「陸公當真老糊塗了,以元老之尊,不惜捧出太祖爺親賜的鐵券丹書……要以陸家百年清譽作保,為薛六鳴冤叫屈……這老不死的東西,為了個賤人敢跟公主作對,連祖宗家業都不要了……」
一字一句如同針紮似的……
平樂氣得呼吸急促,顫抖著手抓起案上的青銅香爐,用力就砸向燭台。
「去!傳顧五郎來見本宮。」
丫頭內侍齊刷刷伏在金磚上,跪了一地。皆屏著呼吸。
平樂見她們不動,額角青筋暴起,指著人就罵。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丫頭哆哆嗦嗦地擡頭,帶著哭腔規勸。
「公主,貴妃孝期未滿,不宜召見外男……」
「本宮的話是耳旁風?」平樂怒不可遏,猛然揮袖,掃落案上的茶盞。
「再敢阻攔,拉出去杖斃!」
李肇:嘖,這顧五郎倒是……有點福氣在身上。
顧介:這福氣給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