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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畫中仙

問九卿 姒錦 5807 2025-06-21 11:14

  

  第169章畫中仙

  殿內瞬間寂靜。

  平樂公主降紅裙裾如雲一般鋪展。

  太後靠在柔軟的錦墊上,微微眯起雙眼,掠過那綉卷上密密麻麻的經文,輕輕點頭。

  「難為你有這份孝心。」

  承慶太後素來不喜平樂的跋扈囂張,但這份壽禮肉眼可見的用了心思,很難挑出什麼毛病。

  謝皇後瞥一眼,也笑道:「這針腳細密如發,走線順暢自然,瞧不出半分瑕疵……平樂的綉工,真是精進了不少。」

  平樂唇角微微上揚。

  皇後娘娘話裡的弦外之音,她自是聽得出來。

  「母後謬讚,皇祖母七十大慶,平樂不敢不用心,早早便著手準備,這一針一線,無不傾注著平樂對祖母的尊崇之意……隻盼藥王經庇佑祖母,歲歲安康,福壽綿延……」

  她講得頭頭是道。

  太後心中歡喜,不悅地瞥一眼皇後。

  「孝心可嘉!回頭哀家便把它掛在寢殿,日日供奉朝拜,以祈子孫平安順遂,福澤永繼,才不會辜負平樂的一番心意。」

  「多謝皇祖母厚愛。」

  平樂又恭恭敬敬磕了個頭,示意八個身著素凈宮裝的侍女,將《藥王經》綉卷捧到後殿去妥善安置……

  然後才蓮步輕移,儀態萬千地入座,目光若有似無的掃過文嘉。

  文嘉垂眸端坐,手指將帕子絞得很緊——那綉卷上的每一針每一線,帶著她和母親、冬序的心皿,平樂也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薛綏坐在薛月沉身側,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彷彿在看一場拙劣的鬧劇,嘴角的笑意幾乎要掩飾不住。

  薛月沉湊近,小聲咬耳朵。

  「文嘉綉了三月的藥王經,倒成了她向太後邀寵的壽禮。平樂這般行徑,也當真是肆無忌憚……」

  這件事她知情,聽上去很是憤憤。

  但她不會當眾拆穿平樂,畢竟禁足兩次,犯下那等滔天大禍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裡的公主,是皇帝視如珍寶的人,沒有人會輕易為自己找麻煩。

  「皇祖母,文嘉也備了壽禮。」

  文嘉的嗓音打破了大殿裡的熱鬧。

  眾人都朝文嘉看過來。

  這位公主,在皇室宗親裡,是最不顯眼那一個,少有展露鋒芒的時候。

  隻是她當日當街敲響登聞鼓,以及近來京中的流言,說她勾引陸駙馬,導緻平樂婚變和離,這才引來了關注。

  「你也有心了,呈上來吧。」

  承慶太後微微頷首,滿臉笑意,說著客套的話,可是眾人也看得出來,她對這個孫女的禮物,並沒有太過上心。

  文嘉盈盈起身。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藕荷色襦裙,發間隻別著一根簡單的菩提簪,倒比平日更顯清貴。

  她款款走到殿中,在兩名侍女的協助下,小心翼翼展開了那一幅《仙娥獻壽圖》……

  滿殿嘩然。

  隻見那畫中仙人慈眉善目,額間一點硃砂痣,眉眼間的神韻,竟與太後足有七八分相似……

  文嘉柔聲道:「此畫名為仙娥獻壽圖,乃前朝畫聖葉扶舟真跡,曾在蓬萊閣受三百年香火,孫女輾轉求得,願祖母如畫中仙人,與天地同壽。」

  太後身子微微前傾,渾濁的眼底迸出一抹亮光。

  「可當真是畫聖之作?」

  文嘉恭敬地欠身,「孫女不敢欺瞞祖母。」

  承慶太後巡視一眼殿中眾人的目光,指著那畫道:

  「你們瞧瞧,瞧瞧……這畫中仙人,可與哀家有幾分神似?」

  謝皇後從善如流,輕聲笑道:「豈止是相似,這仙人分明就是太後真身了……」

  承慶太後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哀家記得葉聖最擅畫雲霧,這蓬萊仙山的墨韻,與葉聖筆法如出一轍……」

  謝皇後點頭附和,接著又有幾位命婦開口,說一些吉祥話。

  「畫聖仙去已有二百餘年,竟能勾勒出太後娘娘真容,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

  「當真是天賜祥瑞之兆。」

  「太後慈悲為懷,德配天地,方能得此神畫……」

  承慶太後聽得眉開眼笑。

  「像,著實像……來人!」

  她擡擡手,示意宮裡的嬤嬤,把文嘉的座席安排到自己下首,親昵地道:「乖孩子,過下坐下跟祖母好生說說,這畫的來歷,可有什麼奇妙之處……」

  方才平樂獻上的藥王經足夠耗費心力,足夠彰顯孝道,卻沒有得到如此褒賞……

  很顯然,承慶太後更中意文嘉這份禮物。

  仙緣、長壽,才是一個年邁的老太後最渴望的福澤。

  什麼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無法比擬。

  謝皇後優雅地起身舉杯,托住廣袖笑道:「本宮也借花獻佛,敬太後一杯——願我大梁福祚如畫中仙山,千秋永固。」

  眾命婦紛紛起身,跟著舉杯。

  一片祥和聲裡,隻聽得平樂不悅的嗤笑。

  「皇妹怕不是被人騙了吧?」她傲慢地掃一眼眾人,姿態高傲地睥睨著那幅畫,毫不留情地質疑。

  「我雖不懂鑒畫,卻也知曉葉聖作畫必鈐『扶舟散人』的私印——」

  她猛地掀開畫軸,用力一彈,「這印泥色澤看著就好似剛蓋上去的,要糊弄人,也找一個高明些的法子呀……」

  又微微擡眼,眼神中滿是輕蔑,「文嘉妹妹好大的膽子,竟敢謄一幅贗品,來矇騙祖母,你存的是什麼心?」

  她尖酸刻薄的聲音沒有讓文嘉驚惶失措,倒是讓承慶太後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剛得的祥瑞,長壽之兆被打破……

  這跟咒她短命有何不同?

  席間響起竊竊私語,幾位宗室命婦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

  平樂微微揚起下巴,手指文嘉。

  「祖母,文嘉為了邀寵,用這等下作之物,以假充真,置祖母的福壽安康於不顧,實在是大逆不道……」

  文嘉面對她的咄咄,下意識的瑟縮一下。

  那是長久以來被平樂欺壓,生出的畏懼。但隻有一瞬,她便挺直了脊背與平樂對視,在薛綏鼓勵的目光裡,朝承慶太後緩緩跪下。

  「孫女敢以性命擔保,此畫為真。平樂皇姐無端生事,信口雌黃,還望祖母還孫女公道……」

  她話說得重,擲地有聲。

  承慶太後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哀家自是相信文嘉。平樂,不得胡言……」

  「是真是假,豈能任皇妹空口斷定?」平樂撫著鬢邊的金步搖,笑意森冷,「今日祖母壽辰,宮裡不乏鑒畫的行家,不如請來一同品鑒?也算是為壽宴添彩……」話趕話說到這裡,承慶太後再是不願,也不得不應允。

  她沉吟片刻,微微頷首。

  「來人,去請陸老和盧太傅前來。」

  承慶太後說的陸老,是早已緻仕的老丞相陸經,他是陸佑安的祖父,也是先帝在位時的股肱之臣,德高望重,值得信任。

  至於太傅盧克符,更是學識淵博,有名的書畫品鑒大家。

  總之這二位都是當代大儒,鑒畫高手。

  舉朝上下,也沒有人敢說不服。

  不過盞茶工夫,兩位白髮老者已匆匆趕來,躬身立於殿中,向承慶太後行禮問安。

  承慶太後和藹地說道:「二位卿家免禮平身。」又示意宮人,「把畫呈上來,給二位卿家掌掌眼。」

  她沒有說此畫的來歷,眾人也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

  二人老者拱拱手,走向那幅古畫前。

  陸經執掌中書省十餘載,如今雖已緻仕,一雙鷹目仍如利刃。他撫過畫紙紋理,就著明亮的燭火細細端詳。筆法、印鑒、墨色,一一甄別審視,忽而長嘆。

  「不料葉聖一生醉心潑墨山水,幾乎不描人物,卻有如此神來之筆……」

  少頃,陸經長揖一禮。

  「回稟太後娘娘,此畫確系葉扶舟真跡無疑。」

  平樂臉色鐵青,踉蹌後退半步。

  「不可能,那印泥分別是新調之色……」

  陸經道:「老夫絕不會看走眼。」

  盧克符雙眼直直望著畫作,亦是頻頻點頭,不無驚嘆地道:

  「畫紙是前朝寶繪堂的梅花版,墨色滲入肌理至少二百年。仙娥額間硃砂乃用西域鴿皿石研磨而成,獨特的疊色賦彩技法,失傳已久,旁人模仿不來。至於這私印……」

  他和陸經對視一眼,擡眸深深看向文嘉。

  「印泥的年份確比畫作要晚,但印文走勢與葉氏畫譜記載倒是分毫不差。老臣二十年前,也曾在姑蘇見過此印,雖印鈕已損,也不難分辨真仿。猜想,應是後人尋到葉老真印,重新鈐蓋,不算作假。」

  承慶太後聞聲,眼尾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哀家年輕時最愛葉聖字畫,沒想臨到七十大壽,得了這麼一件寶貝。也算是與葉聖隔著二百年的光陰結下奇緣了。文嘉,近前來——」

  她褪下腕上那個通體翠綠的鐲子套在文嘉的腕間,眼底泛起一抹柔和的水光。

  「你有孝心,哀家都會記著。」

  文嘉順勢跪坐在太後腳下,將老人的手攏在掌心,「孫女聽聞祖母年少時曾夢遊蓬萊……此畫在佛前浸染百年香火,想來是佛祖感念太後虔心,特賜此機緣。」

  「這畫定是贗品!」

  平樂突然冷聲,不顧承慶太後的臉色,望著文嘉怒目而視。

  「皇妹手頭向來拮據,哪來的銀子購置如此珍貴畫作?又從何方購得?」

  文嘉不慌不忙,娓娓道來。

  「說來倒也奇妙,此畫孫女未花費一文錢,是在普濟寺小住時,巧得的機緣。當時,有一個落魄書生看見孫女在菩提樹下虔誠祈福,竟上前贈畫。孫女瞧他衣著破舊。本欲施予些銀錢,對方竟分文不取,留下此畫,飄然而去……」

  「孫女以為是臨摹之作,但瞧著畫中仙人神韻肖似祖母,也沒有棄之不顧。不料,夜裡忽然得了個夢,那古怪書生,對孫女說:『以畫呈賀,貴者安榮』。孫女這才找人鑒畫,得知是葉聖真跡,不由驚喜萬分,這不就是為祖母七十壽誕而來的嗎?」

  這劍拔弩張的場面,經她一說,變得充滿了傳奇色彩。

  「那人莫不是葉聖借夢傳畫……」

  「傳聞葉聖成名前,屢考不第,有一段窮困潦倒的坎坷經歷……」

  「莫不是葉聖後來得道成仙,知太後壽誕將近,特意顯靈贈畫?」

  「仙人降世呈祥。令人稱奇。」

  眾人議論紛紛,說得神乎其神。

  文嘉謙遜一笑。

  「猜想是仙人借我之手,呈獻此畫給祖母,是祖母福澤深厚,感動上蒼,實不該歸功於文嘉……」

  這誇讚不顯山不露水,卻是承慶太後最愛聽的。

  也正如薛綏所說,隻要故事講得好,便能化腐朽為神奇……

  殿內紛紛說起類似,得遇仙人指點的奇聞軼事。

  承慶太後更是心下大悅。

  「哀家定當誠心供奉,不負仙人賜福。明日便將畫送往太廟供奉,以佑大梁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平樂眼睜睜看著太後對文嘉有所偏愛,喉頭像哽了塊大石頭,忽地心一橫。

  她撲通一聲,跪在殿中。

  「祖母,隻因文嘉獻禮,勾引駙馬、攪亂孫女姻緣的事,便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這事傳了幾天,承慶太後也略有耳聞。

  平樂原本是想借著《藥王經》打臉文嘉,再借著太後的手,將文嘉遠嫁北境去,隔絕與陸佑安的往來。

  不料事與願違,文嘉竟有辦法弄來葉聖真跡,哄得太後心花怒放,恩寵備至……

  她一計不成,索性當眾撕破了臉。

  流言蜚語漫天,沒臉的人,不能僅是她一個。要丟臉一起丟臉,陸佑安想和文嘉相好,今日之後,將再無可能,便是太後和皇帝礙於皇家臉面,也不可能再成全他們……

  「平樂,你胡言亂語什麼?可是舊疾又發作了?」承慶太後略略斂了笑,警告地看她一眼。

  平樂咬了咬下唇,一臉委屈地搖頭。

  「祖母,孫女前陣子一心綉經,是有些勞累,但腦子可沒有糊塗……」

  她撫著兇口輕咳兩聲,然後輕撫著自己的小腹,「文嘉勾引孫女的駙馬不算,還夥同駙馬,謀害了孫女腹中骨肉……今日當著眾位娘娘、夫人的面,請祖母為孫女做主。」

  她的頭重重磕在地上。

  陸經微微變了臉色,沒發一言。

  文嘉正在為太後斟酒,聞聲琉璃盞輕輕擱在桌上,也慌不疊地提起裙擺,在平樂身側跪下,聲音細軟委屈。

  「祖母,孫女與陸公子清清白白,從無苟且,皇姐皿口噴人,誣陷良善,這是要孫女的命啊……」

  「好個文嘉!」平樂冷笑,「你以為毀了我的姻緣,就能跟陸佑安雙宿雙飛了?做夢!」

  「皇姐莫要再冤枉我……」文嘉面色慘白,突然神情決絕地抽出頭上的菩提簪,抵住咽喉。

  「若是無人肯信文嘉清白,文嘉願以死明志!」

  「簡直是胡鬧!」承慶太後聲音顫抖,語氣無奈,「哀家本想好好過個壽辰,你們這是要讓哀家難堪嗎?」

  平樂手指摳著掌心,直直地望著太後,睫毛輕顫,恰讓殿中眾人看清她眼底將落未落的淚水。

  「祖母若是不信,可請太醫當庭查驗……」

  二合一,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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