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儉身體微僵，緩緩直起身，額角卻已滲出細密的冷汗。

　　皇後看着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語氣竟帶上了幾分罕見的慈愛。

　　“你心裡那點心思，真當母後一無所知嗎？你心儀皎皎，非止一日兩日了吧。”

　　劉儉猛地擡頭，眼中滿是震驚。

　　皇後卻仿佛沒看見他的失态，繼續慢條斯理地道：“母後還知道，你們之間，并非毫無瓜葛。那個孩子，叫蕭铮，今年該有三歲半了吧，養在西北，可還乖巧？”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得劉儉面色瞬間慘白如紙。

　　他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觸地，聲音發顫：“母後！兒臣……兒臣……”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母後竟然連铮姐的存在都一清二楚。

　　那姐姐和孩子的安危……

　　“慌什麼？”皇後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臉上帶着從容的笑意，“男歡女愛，誕育子嗣，本是人之常情。你既然喜歡，那娶回來就是了。武威侯的女兒，身份上也配得上你。”

　　劉儉難以置信地擡頭，完全摸不透母後此刻的真實意圖。

　　皇後站起身，緩步走到他面前，聲音壓得更低，卻帶着一種蠱惑般的力量：“皎皎若成了太子妃，日後便是國母。蕭晏鎮守西北多年，根基深厚，皎皎又是他唯一的繼承人……如此一來，西北兵權，豈不名正言順地納入你手？此乃一舉多得之美事。”

　　她微微俯身，看着兒子震驚的眉眼，繼續道：“母後甚至可以讓你帶着皎皎和你們的孩子，同去西北住上一段時日。一則全了你們一家團聚之心，二則讓你在軍中樹立威信，親自執掌西北軍。待京中局勢大定，再風風光光迎你們回京。如何？”

　　劉儉心跳如鼓，仿佛皇後描寫的情景太美好，以至于他太過欣喜，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艱澀開口：“母後，您為何……”

　　“為何成全你？”皇後直起身，臉上露出一抹複雜難辨的神色，那神色裡似乎有一閃而過的疲憊，但更多的是深沉的算計與決絕。

　　“儉兒，你是母後的兒子。當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兒子的？你那般心思，母後早已看在眼裡，隻是從前時機未到，不便點破罷了。”

　　她的聲音又柔和下來，仿佛真是一位一心為子籌謀的普通母親：“如今，母後便成全了你。也算了卻你一樁心事。日後，莫要辜負母後這番心意便是。”

　　殿内燭火跳躍，将母子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宮牆上，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處，卻透着令人窒息的疏離與寒意。

　　劉儉跪在原地，許久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顫抖着聲音道：“母後，父皇若是不同意呢？”

　　“你父皇會同意的。”皇後笑了笑，勝券在握，志在必得。

　　“母後，父皇他——”

　　劉儉咬唇，說不下去了。

　　“放心，你父皇好好的。”皇後淡淡道，“我們多年夫妻，感情甚笃。”

　　言外之意，她是有所動作，但是不會對皇上趕盡殺絕。

　　“武威侯的話……”

　　“放心，母後既然願意成全你和皎皎，就不會讓你夾在其中為難。而且，母後也不是沒數的人。”

　　頓了頓，皇後才繼續道：“我和侯夫人以及蔣夫人的關系都很好，那些也并不是虛情假意。”

　　劉儉似乎松了口氣。

　　“儉兒，你要相信母後。母後隻是希望天下百姓有更好的日子，并無私心。”

　　劉儉點點頭，“兒臣相信母後，追随母後。”

　　皇後臉上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

　　她不會自己去坐那個位置。

　　至少現在不會。

　　她要用劉儉來緩沖幾年，讓自己根基更深一些。

　　正如皇上早已察覺到了她的變化，皇後同樣也能察覺到皇上态度的變化。

　　所以皇後很不安。

　　她決定要先下手為強。

　　于是有了現在的局面。

　　而皇上，正和蕭宴一起躲在山洞裡。

　　山洞裡，火光跳躍，勉強驅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皇上裹着被樹枝刮破的袍子，對着噼啪作響的火堆，神情恹恹，仍是那副深受打擊、痛徹心扉的模樣。

　　“蕭宴，你說，她為何要如此對我？”皇上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不知是凍的還是傷心所緻，“當年在潛邸，我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是她陪着我，一次次熬過那些艱難時日。我記得最清楚，有一次我病得厲害，是她衣不解帶地守了我三天三夜……那樣的情誼，難道都是假的嗎？權力就真的這般蝕人心智，讓她連我都不要了？”

　　蕭晏往火堆裡添了根柴，火星濺起，映照着他沒什麼表情的側臉。

　　他實在懶得再聽這皇帝翻來覆去地念叨那些陳年舊事，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硬邦邦地回了一句：“陛下，現在不是追憶往昔的時候。皇後娘娘的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了，您該想想如何破局。”

　　“破局？怎麼破？”皇上猛地擡頭，眼圈竟有些發紅，“那是我的結發妻子！是儉兒毓兒和元儀的母親！她隻是一時想差了，我不信她真會要我的性命！”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帶上了幾分自我安慰的笃定，“對，她不會的。她定然隻是被底下的人蠱惑了，或是……或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她定會留我性命的！”

　　說實話，之前他一直不相信皇後真的會動手。

　　即使事到如今，他還在不斷地自我安慰。

　　蕭晏簡直無語，心裡暗道：留你一命？圈禁起來做個傀儡皇帝，或者幹脆廢為庶人，這就是你想要的“留一命”？

　　陛下，您是不是對“好”有什麼誤解？

　　真是……從來沒見識過真正的好女人，才把這點殘羹冷炙當成寶。

　　您吃點好的吧。

　　他懶得再勸，索性閉口不言，撥弄着火堆，心思卻早已飄遠。

　　棄娘此刻在京城，定然也聽到了風聲，不知該急成什麼樣子。

　　她那性子，看着豁達，實則最重情義，又牽扯到皇後……隻盼着大丫能穩住她，千萬别做出什麼沖動之事才好。

　　他想回家，想立刻見到她，告訴她一切安好，不必憂心。

　　就在這時，洞口傳來細微的響動，一名身着黑色勁裝、如同融入夜色的侍衛悄無聲息地進來，單膝跪地：“皇上，來襲之人已全部拿下，請皇上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