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啊，再怎麼動氣，也不能打孩子啊……你看看招娣都怕成什麼樣子？”

　　“葉科長，孩子們淘氣管管就好了，再說招娣從小就乖，不是會淘氣的孩子，你們說幾句就行了，千萬别動手。”

　　“就是啊……招娣現在都是大孩子了，不是小丫頭片子，你們多少留點面子……”

　　周圍鄰居們的記憶還停留在八年之前，當時葉招娣的親生父母還在，葉招娣乖巧又聽話，學習成績也好，是家屬院裡最讓人省心的孩子。

　　他們完全不知道八年的日子，可以将一個乖巧的孩子磨砺到滿是棱角。

　　這些日子，葉招娣跟着楚月學了很多東西，特别是在拿捏人心上。

　　她以前受了打，挨了痛，都藏着掖着，不敢讓外人知道。

　　但是楚月說公道自在人心，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些事情就是要讓大家評評理。

　　鄰居們念着舊情，也實在是可憐孩子，紛紛說了幾句公道話，語氣雖然不重，他們不敢得罪葉志強，但是人多了，一雙雙眼睛盯着，終歸不是什麼好事。

　　葉志剛不得不從屋子裡走出來，狹長陰狠的眼睛先是狠狠瞪了葉招娣一眼，然後看向丁玉琴。

　　“鬧什麼鬧？想讓大家夥兒看笑話嗎？你讓我這個保衛科長以後怎麼出去見人？”

　　丁玉琴不服氣，“明明是這丫頭——”

　　葉志剛重重打斷，“你還嫌不夠丢人？”

　　丁玉琴面有土色，在周圍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她不得不擠出虛僞的模樣，“沒打孩子，就是鬧了一點小矛盾，拌嘴而已！你們看……雞毛撣子都在她手裡，怎麼會是我打人啊……招娣，你誤會嬸嬸了，嬸嬸怎麼會打你呢？趕緊進屋吧——還不快進去！”

　　丁玉琴眼底憋着怒火，就差直接威脅一句：臭丫頭，下次有你好看！

　　葉招娣見目的達到了，把手裡的雞毛撣子一扔，飛快的沖進了屋子裡。

　　她跑過整個屋子，到了後屋的廚房，然後沖進角落裡的一個小木屋。

　　砰的一聲，葉招娣重重關上門。

　　小木屋隻有一米見寬，勉強能躺下一個人，屋子裡沒有點燈，隻有牆壁上的一個洞，糊着一層報紙，算是窗戶，能從隔壁鄰居的窗戶裡借一點光。

　　“姐姐，叔叔和嬸嬸是不是又打你了？你疼不疼？”

　　就在這樣又黑又悶的小屋子裡，地上坐着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他站不起來，隻能用雙手移動，在葉招娣進門的時候，他早已經在門邊等着了。

　　他就是葉小滿。

　　葉小滿是早産兒，從出生開始比一般孩子瘦弱，更要命的是他檢查出來下半身骨頭有錯位，很可能站不起來。

　　檢查結果出來後沒多久，葉母去世，這個家徹底的毀了，葉招娣沒有能力帶葉小滿去醫院做檢查治療，葉志剛和丁玉琴夫妻更沒有這個好心。

　　葉招娣一直期盼着奇迹的發生，有一天葉小滿能站起來走路，但是八年過去了，瘦弱的男孩隻能是坐着，從未站起來過。

　　這也是葉招娣哪怕賺錢了，卻又遲遲無法離開葉家，不得不在丁玉琴折磨下忍氣吞聲的原因。

　　她蹲下身，緊緊抱住葉小滿。

　　“小滿，别擔心，姐姐沒事，姐姐沒有挨打。”

　　“真的嗎？我聽到外面有動靜，好大聲，那是嬸嬸的聲音，她又在罵人了。”葉小滿提到丁玉琴下意識的緊張害怕，因為他在小時候，受到丁玉琴太多折磨。

　　但是比起恐懼，他更擔心葉招娣。

　　剛才聽到聲響的時候，葉小滿多麼想沖出去保護姐姐，可是他站不起來，一步也走不出去。

　　“姐，你受傷了嗎？疼不疼？是不是為了給我要饅頭，我可以少吃一點，姐，我不餓的。”

　　“傻小滿，胡說什麼呢，你現在還在長身體，怎麼能不吃東西。”葉招娣心疼的摸摸葉小滿的臉，輕聲問，“姐姐早上給你的饅頭，你都吃完了嗎？富貴有沒有進來搶你東西？”

　　“沒有，富貴今天沒來，饅頭還在。”葉小滿身下是稻草的床，以及一條薄薄的被褥，他從稻草裡面把饅頭找出來，遞給葉招娣，“姐，你吃。”

　　葉小滿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葉招娣。

　　他被束縛在四四方方的小天地裡，始終走不出去，每天葉招娣回來的時間，是最開心的。

　　因為葉招娣會給他帶食物，會跟他講外面的世界，還會講好聽的故事。

　　葉招娣是他的全世界。

　　“傻小滿，姐姐不是說過了，饅頭都要當天吃掉，不能藏着，會壞的。現在姐姐有工作有錢了，遇到了一個很好很好的老闆，我們不用擔心餓肚子，我們每天都有新饅頭吃。”

　　“姐，我今天已經吃了一個了，這個你吃。”葉小滿還是執意把饅頭塞給葉招娣。

　　因為以前他更小的時候，葉招娣說不餓，把饅頭都給了他，他不懂事真的全吃了，在半夜發現葉招娣餓得睡不着，隻能偷偷出去喝涼水，又因為喝涼水生病發燒了。

　　那個時候，相依為命的兩姐弟，過得很苦很苦。

　　現在每天都有新饅頭可以吃，已經是葉小滿最幸福的日子。

　　葉招娣溫柔看着葉小滿的臉，欣慰的笑了起來。

　　她把饅頭掰開，“小滿，我們一人一半，一起吃。”

　　“好，我們一人一半。”

　　灰暗中，姐弟兩人吃着同一個饅頭。

　　接着，葉招娣從她衣服裡面，也就是肚子的位置，拿出了一堆東西。

　　葉小滿湊近了，努力看，“姐，這是什麼啊？”

　　“這個叫做暖水袋，往裡面倒熱水，就會暖呼呼的，可好用了。”葉招娣拉開被子，把暖水袋塞在葉小滿的雙腿之間，“小滿，感覺到了嗎？”

　　葉小滿的下半身殘疾跟一般情況不一樣，不是小兒麻痹，也不是癱瘓。

　　随着他的長大，雙腿也在一起發育，并沒有萎縮，也是有知覺的，說明神經沒有壞，隻是骨頭沒有長好。

　　所以葉招娣的心裡，一直想着攢錢給葉小滿去看病，終有一天葉小滿會站起來。

　　葉小滿的雙腿常年冰冷，在靠着熱水袋之後，一股溫暖從皮膚，到皮肉，再到骨頭……

　　他不可思議的眨眨眼，“熱乎乎的，姐，真的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