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曉春從她爹死了之後，她就覺得每天有幹不完的活。

　　 家裡家外都要忙活，每天從早忙到晚。

　　 那樣的日子苦嗎？

　　 算是苦吧？

　　 但是誰家的日子不忙活，誰家的日子不苦嗎？

　　 她當時覺得苦點累點不怕，好好的過日子，把日子過得富裕一點兒。

　　 家裡要是能攢一點錢的話，大哥就能娶媳婦了。

　　 大哥早就到了娶媳婦的年紀，可是因為家裡窮，拿不出彩禮來。

　　 季小春總想節約一些，可是再怎麼節約日子還是那麼貧窮。

　　 村裡成立了編織組，在知青的帶領下，隻要在編織組的大姑娘小媳婦兒，甚至是老太太，都能掙到錢。

　　 季小春是在識字班的孩子，最簡單的編織的東西，隻要是她們能做的，宋知青和李知青都給她們留一些。

　　 女孩兒能掙一點錢，在家裡就不至于像原來那樣不受重視。

　　 在忙碌貧窮的記憶裡，季小春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她能學習，能識字的時候。

　　 随着編織組女人們掙了錢，村裡的小夥子娶媳婦兒都變得容易了。

　　 她的大哥就是。

　　 不僅是人家女方主動提出來的，還隻要了很少的彩禮。

　　 大家都挺替他們兄妹高興的。

　　 季小春也高興，這是她家添丁進口了。

　　 大哥結婚那一天，季曉春從早忙到晚。她真的是連口飯都沒顧得上吃。

　　 剛把村裡的人都送走了，季小春才端起來了飯碗。

　　 就是那個讓季曉春高高興興叫她大嫂，就是為了這個女人進來，季小春忙了一整天。

　　 就是這個女人孫蘭，一把搶下了她手中的碗。

　　 “小小年紀怎麼這麼饞，自己把好吃的留起來吃獨食，是吧？”

　　 小春忙了這麼久，她自己都沒吃上飯。

　　 她的碗裡，是白天的剩飯。

　　 這年月家家都過得不富裕，吃席的桌子上能剩下什麼嗎？

　　 一個桌子上收了半碗菜湯，小春兌上了水，泡了半個兩合面的饅頭。

　　 兩個和面的饅頭是給鄉親們吃的，從出鍋開始，小春沒吃一口呢。

　　 “大哥……”季小春看着她的大哥。

　　 大哥應該知道自己不是那麼饞的人啊，自己也不會吃獨食的。

　　 從那一天開始，小春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苦日子。

　　 常常餓的半夜睡不着覺。

　　 家裡所有能吃的東西都被她鎖起來了。

　　 小春後來餓的受不了了，半夜裡去園地摘菜吃。

　　 她從來都不知道生茄子原來是那麼美味。

　　 孫蘭對家裡的東西看得特别緊，包括園地的菜。

　　 第二天，她指着鼻子罵小春，說她偷吃了園地裡的菜。

　　 大哥沒有說話。

　　 原地裡的菜是自己家的，也是小春種的，為什麼叫偷吃呢？

　　 孫蘭當時就打了小春一個耳光。

　　 她還問大哥，小丫崽子頂嘴該不該打？

　　 季大剛說孩子不聽話就應該管。

　　 季小春不知道自己的大哥哪裡去了。

　　 季小春就這樣一天天的捱日子。

　　 但是不吃飯真的是太難忍了。

　　 她在十字班上課的時候，大家都能聽見她的肚子咕咕叫。

　　 孫蘭打她，左鄰右舍的都聽得見。

　　 不然不讓她吃飯也不是什麼秘密。

　　 識字班的孩子這個給她帶一點吃的，那個給她帶一點吃的。

　　 魏安和魏平每一次都給她拿最好吃的東西。

　　 孫蘭的弟弟卻在她家能吃好吃的。

　　 這個時候季大剛也看不見。

　　 有一天孫蘭沒給她吃東西，還把她從家裡攆出來了。

　　 天要黑了，她去哪裡呀？

　　 季曉春難過得直哭。

　　 “别哭了！

　　 哭多了也累。”

　　 這個說話的人她認識，他是魏大娘的幹兒子。

　　 其實他的年紀也不是沒多大，他有工作。

　　 他不是魏大娘的親兒子，也不是魏二哥的親弟弟。

　　 可是他們都那麼疼他。

　　 自己是季大剛的親妹妹啊。

　　 孫蘭不給她飯吃，還打她。

　　 季大剛從來都看不見。

　　 常小虎給自己拿了好吃的。“快點去吧！

　　 我想說，我小時候和你差不多。

　　 我沒有家人，沒有人管我。

　　 都是東家給一口吃了西家給一口吃的，我才沒餓死的。

　　 你看看我現在不是過得挺好嗎？

　　 你也會的！你将來會過得好的！”

　　 季小春以後的日子，幾乎每天過得都很難。

　　 但是她總想着小虎哥說的，将來的日子會好的。

　　 直到那一天，孫蘭說要把她嫁給老男人換彩禮。

　　 知青裡的幾位大哥哥大姐姐，他們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人。

　　 他們做好吃的，找理由把自己留下來。

　　 那天桌子上有雞、有魚、有兔肉，還有好多好多好吃。

　　 小春回家之後，孫蘭聞到她身上有肉味。

　　 孫蘭說小春在外面吃飽了，吃好了，沒想想着他們。

　　 說她是個吃裡扒外的，說她是個忘恩負義的，是個養不熟的。

　　 她又想打她，季大剛也想動手的。

　　 可是他們怕吳大隊長，不敢讓自己的身上有傷。

　　 孫蘭說早晚把她換彩禮了。

　　 自從孫蘭進了家門，小春幾乎沒吃過家裡的飯，她吃裡扒外？

　　 吃裡，首先是要吃了，她吃什麼了？

　　 他們對自己有哪有恩？

　　 他們隻讓自己幹活，養她了嗎？

　　 以前小春就聽見說過，人要上斷頭台的時候，最後一定要吃頓好的。

　　 自己已經吃一頓好的了。

　　 就是死了也值得吧！

　　 季曉春準備了耗子藥。

　　 但是那麼多對她好的人，她真的想去道個别。

　　 不能到每個人那裡去告别，但她想去見見小虎哥。

　　 還想跟小虎哥說說話……

　　 多少年以後再回想起這件事情，季曉春還是想不明白。

　　 季大剛和自己是一奶同胞呀！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