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和酒杯相碰發出輕響。
“怎麼不喝酒?”張蓮塘笑道,“沒喝過嗎?”
不待薛青說話他又擡手。
“該不會要說身子還沒好,吃藥,不能飲酒什麼的吧?”
薛青笑着點點頭。
“是要這樣說。”她道。
張蓮塘哈哈笑了,将酒一飲而盡,薛青也喝了茶。
“薛少爺今日應當喝一杯。”張蓮塘道,“因為你赢了。”
薛青忙道:“蓮塘少爺言重了,是大家赢了。”說到這裡又停頓下,“雖然我出了很大的力氣。”
張蓮塘伸手指着她哈哈笑:“就知道你要這樣說。”
在場中铮铮彈琵琶的春曉視線看到這邊,心裡頗有些酸意,這薛少爺半天沒有讓自己開懷,一開口就逗的蓮塘少爺大笑不止。
張蓮塘笑着又斟酒。
“我不是說這個。”他道,看着薛青,“我是說你先前說過的你很好的話果然是對的,所以你赢了。”
先前?薛青哦了聲想到了。
“除卻了身份,大家隻看你這個人…”張蓮塘道,話說一半旁邊有兩個少年搖搖晃晃走來。
“三次郎三次郎..我們跟你喝一杯。”
“多謝你啦要不然我就被五陵社那小子鏟倒了..”
他們帶着醉意笑嘻嘻。
薛青含笑與他們碰了碰茶杯,對于薛青喝茶他們也很不滿。
“..十三歲了…可以喝酒了…”他們抱怨道,“難道喝酒也要學三次才行?”
薛青笑着飲茶看着二人勾肩搭背走開,張蓮塘含笑再次給他斟茶。
“…大家隻看你這個人,果然都喜歡你了。”他接着道。
“那是自然。”薛青笑道,“我是個很好的人呢。”
張蓮塘撫掌大笑,又收正神色。
“是的,我也喜歡你了。”他道。
此時是兩個少年對坐,張蓮塘說出這句話神情自在,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個女子的話,不知道會如何?薛青微微一笑,想了想伸手端起張蓮塘面前的酒杯。
“這次我能赢也是要多謝蓮塘少爺你。”她道。
人不可貌相很多時候是很難辦到的,張蓮塘開始故意瞞着她的身份姓名,隻讓大家認識她這個人,直到與長樂社的少年們同場蹴鞠又赢了比賽,有了這同甘共苦,這些少年們才會這麼容易就接受她。
如果一開始大家就知道她是薛青,心情态度肯定不同,也不可能給她這麼多機會來與他們一起玩。
這也正是先前她給張蓮塘說過的,不跟她這個身份熟悉的話,就會看到她的好。
她傾身到張蓮塘身前,伸手在唇邊噓聲。
“不要告訴别人……我隻與你喝一杯酒。”她低聲道,說罷将酒一飲而盡。
酒她不是沒喝過,隻是這具身子還不太适應,忍不住咳嗽幾聲,臉也瞬時绯紅,忙用袖子掩住。
張蓮塘忙伸手拍她的背,道:“為所不能為也不一定就是表達謝意啊,你這是謝我呢還是罰我呢?”
薛青已經平息了咳嗽,笑道:“怎麼不能為,隻是不為而已。”
春曉手裡的琵琶噔噔,口中脆生生的唱着:“人學始知道……不學非自然…青春須早為,豈能長少年…”,眼波流轉盯着這邊,看那兩個少年肩挨着肩,低着頭湊到一起不知道說了什麼,一個抿嘴面绯紅含笑,一個眼睛亮晶晶….她青樓練就的毒辣眼光,自然看到被薛青握在手裡的酒杯是張蓮塘的…..
“好姐姐換個歌兒吧….我們實在是聽的頭疼了…”兩邊的少年們還在哀嚎。
春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催纏的急了,口中聲音一轉脫口就唱道。
“…好哥哥今日方來到…瞧着你喜孜孜,恨不得連衣兒抱…..”
這是青樓裡的豔曲了,少年們頓時齊聲叫好,更有不少笑着将身邊陪坐的妓女伸手抱住,跟着唱道:“….抱一抱愁散了,親一親悶消了…”
房間陡然的熱鬧打斷了薛青和張蓮塘的說話,二人都看向場中,看着這妙齡女子們歌舞嬉笑,看着這青春少年們混鬧。
薛青倒沒有嫌棄這場面粗鄙不堪,手放在幾案上還輕輕的應和春曉的琵琶打着拍子,果然是賓至如歸,這也太從容比常客還自在呢,這孩子真是個鄉下人麼?
張蓮塘轉頭看,見這小少年側面更秀氣,睫毛又長又密忽閃忽閃,因為适才飲酒的绯紅還未散去,乍一看十分可愛,不知道聽到哪句笑了,原本有些瘦削的臉頰鼓了起來,讓人想要戳一下…他為什麼想要戳一個男人的臉?
張蓮塘被自己的念頭吓了一跳,又有些困惑,轉過頭将酒杯斟滿端起,酒杯到了嘴邊又忽的想到适才薛青用過了….說不定就是此時挨着唇的這一邊…這豈不是….
張蓮塘将酒杯放下來。
用過也沒什麼啊,他們日常随性慣了,一個茶碗喝水喝酒多了。
“但是這種喜歡還不夠啊。”他将酒一飲而盡道,“青子少爺,還需要努力啊。”
薛青聽到了轉過頭哦了聲,她明白他的意思,雖然此次消除門第之見讓她得到這些少年們的接受,被知府誇贊,在民衆中名聲些許好轉,但這也僅僅是名聲好轉而已,真正的門第之見并不會就此消失。
至少對于郭家來說蹴鞠玩的好并不能就成了乘龍快婿,況且蹴鞠也不可能玩一輩子,少年們都會長大,沒有别的交集的話就會漸行漸遠。
她當然不會把蹴鞠當成一項事業,這對于她來說連努力都算不上。
“好啊。”她道,“還是要讀書的。”
張蓮塘點點頭。
“這次你幫了我的忙,我也幫你一個。”他道,“我會想辦法讓家裡人給青霞先生打個招呼。”
青霞先生啊,薛青想都沒想搖頭。
張蓮塘便皺眉道:“你也說過除卻門第他人謠傳之見你是很好的人,那為什麼不肯讓青霞先生也認識到這一點呢?這世上做事做人跟讀書一樣,都是要耐得住波折的,怎可能一帆風順?”
他這話倒是真心勸誡,薛青道聲謝,隻是如今她已經另有師父,青霞先生或許很好,但四褐先生更适合她。
“蓮塘少爺…”她道。
“你可以叫我蓮塘哥,跟子安他們一樣。”張蓮塘提醒道。
“……蓮塘哥。”薛青順勢改口,“…我謝絕你幫忙,也正是出自這個考慮,是想靠自己來化解青霞先生的偏見。”
張蓮塘咿了聲,“你自己怎麼化解?”
薛青想了想。
“比如我考過縣試?”她道。
又是如此說話,張蓮塘擡手按了下她的頭。
“好呀,我拭目以待。”他笑道。
…….
日光斜照的時候,醉眼惺忪的少年們被綠意樓的老鸨趕了出去。
“你們這些孩子們,摸摸我的姑娘們已經可以了,别再胡思亂想。”老鸨并不老,三十多歲年紀,身子豐腴,說話時眼波流轉盡顯媚态。
“媽媽,我們又不是不給錢。”楚明輝喊道。
“你們哪裡來的錢。”老鸨呸聲道,“快走快走,夜色降臨,莫要耽擱我們做生意。”
老鸨并不是放着錢不掙,是有些錢不能掙,這些少年們今日來綠意樓消遣是張家打過招呼的,如果真敢讓妓女勾引他們首尾,隻怕各家家長要鬧起來…..那才是影響掙大錢呢。
少年們也知道今日能來此鬧半日已經不錯了,笑嘻嘻的沒有再說什麼勾肩搭背對老鸨身後的妓女們揚手告别,笑鬧聲喧嘩,直到又一間房門拉開走出一群人,笑聲戛然而止。
這也是一群少年,換下了蹴鞠場上的白衫綠褲,穿着錦繡華袍,腰裡懸着香囊玉佩,邁步撩衣露出腳下的鞋子…鞋子上也綴着大顆珍珠或者盤錦花紋,盡顯風流。
“柳春陽。”楚明輝叫道,“你們竟然也來這裡!”
五陵社的少年們必然也是要來這裡的,薛青心道,赢了或許可以不來,輸了定然是要來的,這便是少年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