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

　　顧其琛擡頭，卻瞬間就與霍天衍那雙幽沉陰郁的眸子，四目相對。

　　那眼神，真的很熟悉，多少次照鏡子時，他見過。

　　霍天衍也在看他，這張臉，很陌生，又很熟悉。

　　他有這張臉，合該姓顧。

　　霍天衍垂下眸子，開始慢條斯理的斟茶。

　　而站在門口的顧其琛，就這麼沉默的看着他。

　　看着他把一杯茶放在對面，又把另一杯放在他面前，做完這一切後，他擡眸，“坐....”

　　顧其琛沒有動，他微薄的唇瓣，抿成了一條直線，狹長的眸子裡，閃着一些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霍天衍也沒催他，就這麼安靜的看着他。

　　房間裡，死寂一般的靜默，彌漫着。

　　直到不知過去了多久，顧其琛才扯了扯嘴角，走了過來。

　　他坐到霍天衍對面，低垂着頭，也不看他。

　　霍天衍看着前方的青年，向來清冷的臉上，露出一個淺的幾乎忽略不計的淡笑，“你...長得确實不像霍家人。”

　　“反倒有點像顧家的那位舅舅。”

　　顧其琛絲毫沒有品茶的心思，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薄然的眼睑擡起，音色清冷：“我一點記憶都沒有，”

　　“唯一記得的，就是被人扔下大海，我記得，我叫那人....”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才沉沉的道：“哥....”

　　霍天衍瞳孔猛地一縮，看向他，問：“這就是你的心結嗎？”

　　“大病一場醒來，什麼都不記得，可我很怕水，很長一段時間，甚至連洗澡都不敢，”他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述說着他的曾經：“每每做夢，那種窒息感依舊記憶猶新，大船，海水，一雙眼死死盯着我，還有那聲哥，”

　　顧其琛此刻的眸色，冷冽幽沉，危險皿腥。

　　霍天衍又問：“其餘的，都忘了？”

　　“是，隻記得這些，”

　　“小屁孩，”霍天衍擡手拍了拍他的腦門，笑道：“知道你小時候是什麼樣的嗎？”

　　顧其琛一怔，沒想到他會這麼做，神情有瞬間的僵硬，眼角眉梢的狠戾都滞了滞。

　　他又聽到霍天衍說：“你小時候是個很受人喜愛的糯米團子，嘴很甜，很懂事，所以....”

　　說到這裡霍天衍語氣中忽然多了一絲追憶往昔的神色，他怅然道：“霍坤安和那個女人讓你叫霍天臨哥，你就真的叫了，不管對方是不是喜歡自己，也看不懂他厭惡讨厭你的眼神，”

　　他看向顧其琛，解釋道：“霍坤安是我們皿脈上的父親，那個女人是我們皿脈上的母親，”

　　“霍家從京市出逃時，我主導，從京市出發一直到上了船，我一直抱着很不安的你，”霍天衍苦惱一笑：“當時累的不輕，到船上确認安全後，我便睡了，可就是這一閉眼，竟弄丢了你，”

　　他那雙眸子散發出冰冷的寒意，涼聲道：“不知道霍天臨發的什麼瘋，竟然要除掉我們，他先是把你扔下了船，我恍惚醒來，隻看到他掐着霍天雯的脖子在吼着什麼，所以從背後捅了他一刀，”

　　救下霍天雯後，她一直哭，在知道小屁孩被他扔下船後，他幾乎是下一瞬間就弄死了霍天臨。

　　之後站在甲闆上看了很久，跳下去救人？

　　他跳了....

　　可到處找不到他的身影。

　　當然找不到，畢竟船一直在行駛中，海水一望無際。

　　可往日裡理智的霍天衍忽然就忘了常理問題，隻想找到小屁孩。

　　霍天衍看了顧其琛一眼，眼底情緒莫測，“扔你下海的是霍天臨，雖然你也叫他哥，但他不是，”

　　“我才是你哥，”

　　“是嗎？”

　　看着眼前眼眶紅了的人，霍天衍目光晦澀：“其實，你忘了也挺好的，霍家确實都不是什麼好人，”

　　“你現在叫什麼？”

　　“顧其琛，”

　　“好名字，”霍天衍輕笑一聲：“誰給你取得？”

　　顧其琛低垂着頭，“宋叔看到玉佩上的顧字，就讓我姓顧，其實我本來該姓宋的，”

　　姓宋？

　　“宋如淵？”霍天衍表情微僵，指尖一緊。

　　他将茶壺放下，抿了一口茶水，緩緩道：“幸好啊，”

　　顧其琛擡起頭，雙目微眯，一雙狹長的眼睛裡，泛着森冷之寒：“你本打算對付他，是嗎？”

　　霍天衍點頭，“是啊，”

　　幸好穆連慎找出了他，要不然這個小屁孩還真有可能被他親手送走。

　　從他點頭承認，顧其琛陰鸷冷冽的眼神就像是一把銳利的劍，直直的刺向他，原本還算和諧的氛圍瞬間被擊破。

　　“我警告你，别動他，宋家任何一人你都不能動，”

　　看着他與自己幾乎一緻的眼神，霍天衍開始大笑：“哈哈哈哈，你警告我？小屁孩，你竟為了一個外人，警告自己的親哥哥，”

　　他的目光瞬間轉暗，幽暗的眼神仿佛着了火，隐約竄動着烈焰在盯着他。

　　顧其琛道：“為了救我一個瀕死之人，宋叔幾乎付出了全部，我好轉後，因噩夢每天晚上睡不着覺，都是他陪在我身邊，教我知識，授我功夫，在我心裡，他如父如兄，”

　　他死死的瞪着霍天衍，一絲一頓道：“有人要動他，我會拼命，不管....是誰，”

　　霍天衍沉沉的看着他，面無表情。

　　他赫然開口：“我要動他，你會拼命？”

　　顧其琛陰沉的道：“嗯，”

　　霍天衍笑了：“哪怕我是你親哥哥？”

　　顧其琛看向他，點頭，“對，”

　　霍天衍緩緩站起身，狹長的眸子又深又沉，仿佛有着一個寬闊的世界，令人難以洞悉。

　　他擡腳走至門口，手指握着金色的門把手，幽幽的道：“小屁孩，既然都忘了，想必也不記得姐姐了吧，我帶你去見她，”

　　霍天衍打開門率先走了出去。

　　顧其琛眸中多了絲情緒，雙手緊握站起身，跟在他身後。

　　路上，不管是前面的霍天衍還是他，都沒說話。

　　兩人穿過花園，順着狹窄的石子路一直往前走，來到一個四周都是鐵皮的房間入口，霍天衍打開門上的鎖，走進去。

　　裡面空蕩蕩的，除了幾條鐵鍊之外，什麼都沒有，他的腳步沒停繼續朝前走，走到最裡面推開一扇小門，打開旁邊的燈。

　　一條向下延伸的樓梯顯露出來。

　　站在門口，裡面的寒風撲面而來，就如地獄入口。

　　看着這個入口，霍天衍的眼神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潭，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在他眼中。

　　他擡腳走了下去，身後的顧其琛不知為何，腳步停滞，他不敢，也不想再往裡走了。

　　走到一半的霍天衍沒有回頭，隻是淡淡道：“你小時候，她最疼你，至少來看一眼，”

　　顧其琛渾身一顫，眼中的那潭死水像是忽然掀起驚濤駭浪，掙紮與痛苦在瘋狂翻湧。

　　這地方....

　　房間外的鐵皮，房間内的鐵鍊，這明顯是囚禁人的場所。

　　他為何要帶自己來這個地方？

　　顧其琛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在内陸宋如淵沒跟他說過霍天衍的經曆，來了港城後，思緒太亂，他也從沒想過問。

　　不知過了多久，他還是動了...

　　順着樓梯向下，來到一處暗不見天日的房間。

　　走進去就看到霍天衍站在那裡。

　　背影孤單。

　　四周寂靜無聲。

　　因此他的腳步格外清晰。

　　聽見動靜，他轉了身。

　　看見他，站着沒動，隻淡淡道：“這就是霍天雯，”

　　這句話一出，房間裡好像更靜了，死一般的寂靜。

　　看到那張充滿凄慘絕望的黑白照片，顧其琛怔忪着後退一步。

　　霍天衍揭開霍天雯牌位旁邊的黑布，是另外兩個牌位。

　　他走到那些牌位下，擡頭久久的望着。

　　許久，他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

　　“你出事之後，盡管心中有諸多悲痛，可生活總要繼續，我們來到了港城，”霍天衍冰冷的臉龐，看不出一絲情感波動：“本想重新開始，可竟在港口遇到了當時的莊家大小姐莊雲舒。”

　　“因為她的一見鐘情，我們被帶到了莊家，”他擡手指了指上面，繼續開口：“就被關在上面的房子裡，你看到那些鐵鍊，平時都是拴在我脖子上的，”

　　顧其琛指甲掐進手心，臉上繃的緊緊的。

　　“霍坤安因為霍天臨所行錯事本就内心愧疚萬分，再加上連着失去了兩個兒子，在莊家，沒兩天就閉了眼，那個女人一向以夫為先，也跟着去了，”

　　提起這兩人，霍天衍的眼神中透着冷靜與漠然。

　　他轉過頭來，看着顧其琛，淡笑：“無所謂，反正我對他們的感情本就不深，”

　　霍天衍走至顧其琛身邊，擡手握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前一推，兩人就這麼站在霍天雯的遺像前。

　　他湊在顧其琛耳邊輕聲道：“記得她嗎？”

　　“她是個很好的姐姐，你出事後，她一直怪自己沒有在船上看好你，怪自己沒有在霍天臨手下救下你，”

　　顧其琛眼角突然無意識的留下淚來....

　　他仰起頭，壓抑的情緒不斷積攢，雙唇顫抖得宛若快斷掉的弦。

　　“霍天雯當得起姐姐的責任，在霍坤安走後，她一直拽着我的手，出聲安慰我，可她自己可能沒發覺，她自己的手在顫抖，”

　　霍天衍在他耳邊發出一聲輕笑：“其實我并不難過，隻是在感歎命運不公，”

　　“你知道嗎，哥很會做東西，我也曾想過等研究完手裡的東西，交上去之後，我應該也能進京市研究院了，”

　　“可我看着周遭一切，怎麼就成了這樣呢......”

　　他握着顧其琛雙肩的手加重力氣，聲音變沉：“為了你和霍天雯的未來，我同意來港城，當時我心想，換個領域，我也能出頭，沒關系。”

　　“可你沒了，就連霍天雯也....”

　　他的聲音頓了頓，又重新開口：“你知道她遭遇了什麼嗎？”

　　顧其琛緊握着拳頭，上面爆着青筋，垂着頭，看不出表情。

　　“她長得那般好，在這莊家能有什麼好的結局呢，當時的莊家大少爺莊雲罥，把她從上面，拖到了這裡....”

　　霍天衍幽幽的聲音，傳到他耳中。

　　他又說：“我在上面，脖子上帶着鐵鍊，聽着她的哭喊、哀嚎、求饒、還有莊雲罥那放蕩又狂妄的大笑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