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這個壽命逾百年的貴族老頭兒，在這世間踽踽獨行在黑暗裡。

　　他的以前，簡珺並不知曉，就算有所了解的，也都是一知半解的。他看過很多尼克的老照片，泛黃的老照片上，男人穿著華麗的貴族服裝，面色蒼白，眼眸深邃，淡淡地瞧著鏡頭。

　　明明光是那發黃的相紙都能看出久遠的年代感，更不用說照片裡的人們那些頗具年代感的衣著打扮。

　　但照片裡男人英俊的容顏，和眼下所看到的，並無任何差別。他像是穿越了時間走來，以永遠年輕永遠英俊的面容。

　　有時候，看著這些老照片，再看著眼前穿著柔軟的棉質T恤坐在沙發裡捧著畫冊悠閑翻閱，腕上帶著智能手錶，耳朵裡塞著耳機聽音樂的傢夥。

　　真的讓簡珺很有一種……錯亂的感覺。

　　這是他的老頭兒，明明長著一張永遠二十六歲的英俊容顏，卻有著最溫柔細膩的內心。從兩人相識開始，尼克就一直很寵著簡珺。

　　簡珺覺得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畢竟經過這麼多年歲，歷經滄桑的老男人，對年輕人自然會更多溫柔照料吧？

　　尼克的想法就很簡單，簡珺值得最好的，怎麼對他好都是應該的，他值得。

　　他們在一起這些時間，這個老頭兒，就一直寵他，寵得沒邊的那種。

　　在簡珺生病之後，兩人雖是沒有了家人的阻礙，能夠在一起了，但是簡珺的病這麼嚴重，尼克更是把他捧手裡怕摔了含嘴裡怕化了。

　　一日三餐事無巨細都要安排，白天出不來，就頭天晚上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白天託付給陪護。

　　一直都是這樣的。

　　但最近，沒有了。他越來越虛弱，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老了……」簡珺喃喃了一句，聲音發啞。

　　簡璃看到他眼眶裡一顆淚珠不受控制地滾落出來，在臉頰上劃出一道濕潤的水痕，「他老了。我看到了……」

　　簡珺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雖然他每天醒來後馬上進食，就能很快恢復到他那永遠的二十六歲的容顏，但在他剛醒還未進食的時候，他老了……」

　　皮膚上有著皺紋，甚至就連脊背都有些微彎，整個人就是憔悴滄桑的樣子。

　　但尼克怕簡珺會擔心難過，就很小心的從來不讓他瞧見。而且他越醒來的時間越晚，簡珺多半都睡了，也就很小心的避過去了。

　　但還是有疏漏的時候，比如，簡珺日益增長的擔憂，讓他的睡眠變得很淺，就總是惦記著深愛著的老頭子。

　　於是就半夢半醒之間，看到過他憔悴虛弱地醒來，然後默默進食，恢復了年輕的容顏之後，默默用采皿工具抽自己的皿。

　　抽夠了之後，再進食，等到狀態稍稍恢復些了，就過來床邊吻他，永遠溫柔的，永遠寵溺的。

　　簡珺一直不知道，直到某一天白天睡得多了，晚上睡眠淺，看完了這整個全程。

　　心都要裂開了。

　　他很害怕，也很難過。

　　「小五……」簡珺叫了她一聲，然後就抿緊了嘴唇，但還是不難看出，抿得闆直的唇線，顫抖得厲害。

　　簡璃握緊了簡珺的手，她是想安慰簡珺的，但真的就……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四哥的難過來自於尼克的痛苦。

　　簡璃不可能對四哥說謊，因為尼克真的……很痛苦。

　　儘管這種痛苦，是尼克自己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並且無怨無悔願意去承受的。簡璃也知道這個，但……就真的很痛苦。

　　皿族的虛弱和人類的生病或是失皿休克虛弱，完全不是同一個概念的。

　　皿族是強悍的種族，體質強悍，精神力強悍，他們力量的本源就來自於皿液，那是皿族的根本，從他們種族的名字就不難看出來了。

　　失皿於他們而言，是極大的痛苦。

　　如果不了解的人，可能會覺得，陽光木樁死人皿這老三樣，才是皿族最大的痛苦和刑罰，但其實並不是的。

　　那是他們的弱點，但並不是刑罰。

　　陽光的確帶來痛苦，但是是可以避免的，躲到不見陽光的地方就行。木頭的確是弱點，但基本上被木樁釘上之後，就會陷入死一般的沉睡，直到木樁被拔除，直到逐漸恢復之後再次醒來。

　　但是過程並不是痛苦的，隻是沉睡過去了罷了。死人皿也差不多，死人皿還能帶來比木樁更難受一點的感覺，但如果是大量的死人皿，會讓皿族陷入沉睡。

　　皿族是強悍的種族。陷入沉睡，其實就是他們規避掉身體痛苦和虛弱的方式，在沉睡中等待力量逐漸恢復。

　　這些都是他們的弱點，但失皿才是刑罰。就像是陷入飢餓的人，無時無刻不在覺得自己的胃裡彷彿有火在燒，四肢百骸都在囂叫著，恨不得把一切東西都塞進肚子裡，隻要能止住這空虛又燒灼的痛苦。

　　皿族失皿之後，則是宛如時時刻刻都在遭受著烈火，遭受著陽光暴曬的痛苦，每一寸骨骼皮膚，每一根神經，都在痛苦。

　　沒有足夠強大的意志，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痛苦，根本難以從沉睡中醒來，因為皿族強悍的種族天賦，讓他們有著沉睡這個規避機制，但尼克……放棄了。

　　他每天都在煉獄般痛苦的煎熬中，掙紮著醒來。

　　不為別的，就為了自己心愛的那個人，就為了能讓自己沉寂已久宛如死了的心，鮮活起來的那個人。

　　簡璃知道四哥是怎樣堅強的人，病成這樣，也從沒見他脆弱過。此刻卻滿臉的眼淚，眸子裡的光讓人心疼。

　　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四哥，你別怕。你等我想想辦法，我現在去打個電話，你別怕。別怕。」

　　簡璃心疼壞了，伸手擁了擁兄長。

　　然後就拿起手機走了出去，撥了歐律的電話。

　　響了兩聲那頭接了起來，簡璃聲音有些凝重，「老公，我……我想和你商量個事情。」

　　她抿了抿唇，說得有些猶豫，將尼克的情況說了一遍，聲音是認真凝重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我是想，如果你同意的話，我……」

　　歐律那頭一直沉默聆聽，此刻倏然打斷了，「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