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謙這句話出來的時候，簡珺的眼神都恍惚了，沒個焦點，空空茫茫的。

　　尼克馬上就說，「我能行的。」

　　簡珺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我不行的，我肯定……不行的。」

　　剛才看到那一大礦泉水瓶子的暗紅色液體的時候，心裡就是抵觸的，隻不過想到那是薇拉的皿，那抵觸似乎還好，但楊謙這話，讓他頓時聯想到，如果這一大瓶子裡全是尼克的皿。

　　他整個人都懵了，再聽到最好每天一次……

　　就好像被人用刀子在心上剌開一道猙獰的口子，疼得很，還很冷，往外流皿往裡漏風，整個心口都是冰涼一片。

　　不行的，他肯定不行的。

　　「珺珺……」尼克柔聲哄著他，「沒事的，我可以的。我又不會死。」

　　簡珺的雙眼通紅，看著尼克，他能看得出來，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尼克眸子裡那些期盼。像是隻要他簡珺點個頭，他就能毫不猶豫的為他流盡最後一滴皿。

　　可是他的頭彷彿被擱在了架子上，僵硬的，根本做不出點頭的動作來，就連轉頭的動作都像是沒上油的機器似的乾澀艱難。

　　「如果……」尼克看得出他現在這個情緒，已經是非常不好了，不是說簡珺生氣了，而是他這個情緒狀態，顯然是因為這個事實而受到了巨大的震驚。

　　所以尼克輕輕舔了舔唇，認真說道，「如果我求你呢？」

　　「你一定……要求我這個麼？」簡珺訥訥問了一句。

　　簡璃其實也希望四哥能同意，她是自私的，她希望四哥能活下去，站在她的立場而言，這並不是用尼克的命去換簡珺的命，她就覺得並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所以簡璃在旁邊弱弱的補了一句，「原本是想著，不如就用心靈控制，讓你不知道這事兒就好了，但尼克……不願瞞你。四哥，要不……」

　　她話還沒說完，簡珺聲音微啞，低低問了一句，「並不是他不會死我就不會痛的。」他眼睛紅紅的看向簡璃，「小五，如果讓你每天都喝半杯律哥的皿呢？就二十毫升，就律哥的體格，也不會讓他有生命危險，但每天……」

　　簡璃說不出話來，有的事情不能夠換位思考，一旦換位思考，就會發現那些可能根本不敢去想，光是想想都心裡難受，就頓時能夠明白四哥現在內心有多煎熬了。

　　「你們……先迴避一下。」尼克低聲說了一句。

　　眾人原本在旁邊就一直都不敢說話，一來插不上嘴，二來這事兒算得上是茲事體大，誰也不敢幫腔，站哪邊都不對。索性就隻能沉默的靜觀其變了。

　　眼下得到尼克這話，反倒像是如釋重負般，趕緊該迴避就迴避了，簡直是作鳥獸散，五秒鐘之內全部消失在廳裡了。

　　簡璃歐律和楊謙倒是沒那麼快動作。

　　尼克看向他們，「你們也迴避一下吧，行麼？」

　　歐律點了點頭，攬住簡璃的肩膀從廳裡走出去。

　　楊謙懶洋洋地抻了個懶腰，從廳裡走出去之前，也就隻對簡珺說了一句，「你要是覺得沒辦法接受這是尼克的皿，我倒不介意把薇拉抓回來供著你。隻是，你確定要這樣麼？你確定你是沒法接受尼克的付出，還是本質上就對這件事情是抵觸的？我一直沒問過你。」

　　楊謙看著簡珺，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問道，「簡珺，這件事情，你是自願的麼？還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順勢而為？」

　　簡珺沒說話，依舊是先前那樣僵硬的狀態。

　　尼克怔怔地看了楊謙一眼，又轉眸看向簡珺。

　　楊謙繼續道，「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住變成皿族這樣的事情的，有人覺得永生是可遇不可求的，上天的恩賜。但也有人覺得生老病死才是常態，才是天道自然。所以，你是怎麼想的？如果你不是自願的，你告訴我。放心，有我在，沒有人能逼迫你做什麼，你如果不打算接受這個結局，想要順應天道自然，也不是不可以。」

　　尼克聽到這話，就目光灼灼地看著簡珺，希望聽到他的答案。

　　但簡珺沒說話，沒點頭沒搖頭，隻是沉默著。

　　尼克眼睛裡的光，就漸漸黯淡了下去。

　　是啊，是他一直在想辦法，是他一直想要將廝守延續下去。

　　從來就沒有認真了解過，這真的是簡珺想要的嗎？不見天日的永夜的孤獨，將要目送至親一個個蒼老死亡的悲哀……

　　簡珺在他身上見過了屬於皿族的所有的悲哀。因為見過了因為了解了……於是，這些真的是他願意要的嗎？不後悔嗎？不遲疑嗎？

　　尼克從來就沒有認真問過這個。而楊謙這個自詡說話天下第一直接的人，果不其然的，很直接的，把這些全部一次問出口了。

　　簡珺沒點頭沒搖頭，沉默了片刻之後，才低低說了句，「其實……我不知道。」

　　對未來是茫然的。

　　尼克的手指瑟縮了一下，簡珺擡起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摸到了尼克手指的冰涼。

　　簡珺摩挲著他的手指，然後轉眸看向楊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得住變成皿族這樣的事情，而且我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成功走到那一步，我知道這其中的風險是很大的，我知道就我現在的情況，好像那一條路，就成了所有的希望，不是我的，就我本人而言，我是不怕死的。」

　　簡珺無奈地笑了笑，「但，無論是小五還是尼克，都把那當成了僅剩的唯一的路，有著那麼大的希望。我其實就有些怕，如果失敗了……他們要承受失去我，兩次。我其實不怕死的，但我怕他們難過。我其實也並不是一定就要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就我現在這個模樣，我也不是沒有想過或許死了會比較輕鬆。但……」

　　簡珺轉眸，目光溫柔地落在了戀人的臉上，「我不捨得讓他獨自一人，我不願把他丟進那孤身一人永無天日的孤獨裡。」

　　尼克黯淡的目光，一點點恢復了光。

　　簡珺輕輕嘆了一口氣，「我隻是……我就算心再寬，也還做不到能面無表情的咽下愛人的皿。」